那天,是個雨天,雨滴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慕音背著小書包在等候室裡翹首以盼地等著爸爸來接自己放學。
以往,爸爸總是最早到幼兒園的一批家長,隻要裴慕音一出來,就能看到爸爸的身影,然而這天,雨都停了,天都變暗了,等候室裡所有小朋友都回家了,剩下她小小的一隻。
爸爸還是沒有來。
老師納悶地去撥家長電話,嘟聲響了很久,電話才被接通,而後不知道電話那邊說了什麼,小慕音仰頭看到老師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很凝重,朝她看來的目光裡摻雜著不忍的情緒。
那是第一次,裴慕音放學沒有爸爸來接。
掛掉電話的老師抱起她,說:“慕音,我們現在要去醫院。”
小慕音疑惑地問為什麼。
老師停頓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該怎麼對這樣一個漂亮可愛的寶寶說出殘忍的話,最後隻能道:“你的爸爸出車禍了,在醫院。”
裴慕音被爸爸保護得很好,根本不懂得“出車禍”三個字意味著什麼,隻覺得醫院走廊上彌漫著的消毒水的味道並不好聞,手術室頂部上的燈紅得讓她本能地感到害怕。
老師陪著她坐在冰冷的不鏽鋼椅子上,時間過得很慢很久。
手術室的燈終於滅掉,但爸爸還是沒有出來,隔著層厚厚的玻璃,是老師抱起她,才讓到她看到了躺在通往重症病房的移動床上,渾身插滿管子昏迷不醒的爸爸。
然而同時還有一個噩耗。
發生車禍的車上還有一隻米白色,四肢灰色的狗狗,當場死亡。
因為那天是周五,是小慕音第一天上幼兒園就和大福約定好的,要在這天和爸爸一起來接她放學。
…
爸爸在昏迷的第二十二天,醒了。
睜開眼睛看到小慕音的第一句話是問:“……你是,誰家的寶寶?”
小慕音愣住了。
醫生說,車禍讓病人頭部受到重創,產生淤血,導致病人失去之前全部的記憶,也許會有重新記起來的那天,也許沒有。
——失去記憶。
小慕音花了挺長的時間才簡單理解過來,失去記憶就是,爸爸忘記她了,忘記了她是他的女兒。
也就是在這之後的第三天,她知道了原來這個世界上她還有一位奶奶,還有一位曾祖父。
穿著華貴時髦的婦人急匆匆趕過來,將她一把抱進懷裡,各種心疼地道:“哎喲我的乖孫女兒,嚇壞了吧,不要怕,奶奶來了。”
裴慕音漂亮的桃花眼茫然地望著這個無比陌生的婦人,皺著小小的眉頭,險些被她身上有些濃厚的香水味給嗆到。
那也是第一次裴慕音來到京市裴家的主宅。
奶奶告訴她,其實這裡才是她的家,然後給她介紹麵前一位臉龐威嚴的老人,一字一句教著她喊曾祖父。
小慕音很乖很有禮貌,怯怯地喊了一聲。
然而拄著玉龍頭拐杖的老人隻不冷不淡地掃了她一眼,上了樓。
這位曾祖父明顯不喜歡她。
可是奶奶卻說,以後他們會生活在一起。
從那起,裴慕音就像是進入了一個同以往全然不同的世界,她也從奶奶口中得知了關於媽媽的事情。
奶奶說,她的媽媽就是以前裴家的一個小女傭。
不知在講到哪裡的時候,女孩子的眼眶早已忍不住濕潤了起來,鼻頭也變得紅彤彤的。
書舒從床頭櫃抽出紙巾給女兒擦眼淚,擦完忙把人攬進懷裡輕拍著安慰,聽見她小聲的、克製的抽泣音。
在睡過去前,女孩子都在希冀地說:“什麼時候爸爸可以想起我,就好了。”
“我好想爸爸,好想好想大福……”
…
車禍失憶?
書舒將紙團扔進垃圾桶,調暗床頭燈,替哭著睡過去的女兒細細蓋好被子,然後跟著躺下。
盯著天花板看了會兒後,想起剛不久前,車內男人冷淡陌生的眼眸。
大約是因為從女兒口中聽到“往事”。
這一晚,書舒又夢到了以前的事情,夢裡,有人在喊她——
“我說祖宗,小祖宗?”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女人皺眉看向書舒,還抬手在她麵前揮了揮:“我真是服了,每次一跟你說正經的你就給我走神。”
“什麼。”
“什麼什麼?”白大褂女人衣襟前掛著一個隱約寫著心理谘詢的銘牌,像是恨不得抬手敲一敲她的腦袋,道:“我說你,能不能給我好好睡覺,能不能給我好好吃飯,能不能不糟踐你自己的身體了,嗯?”
書舒說:“我有睡覺,有吃飯的。”
“嗬嗬,睡覺了你掛著兩隻巨大熊貓眼就過來了,吃飯了瘦得跟竹板床似的?”白大褂翻白眼說:“攤上你這麼個病患,我招牌全砸了我,要不是看你錢給得多,我真是懶得管你好嗎?”
書舒笑,知道這人根本不缺錢,就是嘴硬心軟,才不是跟說的那樣呢。
看見書舒看透般的笑,女人更氣了,但又像是拿書舒沒辦法似的,無奈妥協般道:“所以能答應我嗎?彆出國去參加那個什麼極限賽車,那個山那麼陡峭,都不叫路了,那是玩兒命的知道吧,到時候你小命一命嗚呼了——”
她剛想習慣性地說到時候家裡人知道了會著急傷心的,可眼前的少女早已一個家人都沒有了,於是到嘴邊的話變成了:“到時候你小命一命嗚呼了,我找誰結賬去?”
“沒事兒,我職業經理人會上門給你結的。”
“嘿,我還說不過你了是吧?”
“我太無聊了啊,除非你給我找到其它樂子,否則,就不要勸我啦。”
那時候的書舒低迷情緒簡直達到頂峰,像隻人間孤魂,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一邊找心理醫生看病,一邊到處去參加各種危險的極限活動。
“我說你,十八歲的花季人生,怎麼就心如槁木了——”
耳邊,心理醫生還在勸。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隔著一道窗台,書舒不經意側眸,就看到落花簌簌飄落的庭院中,坐著個沉默的少年。
儘管是坐著的姿勢,但仍不掩他高瘦的身形,簡單的衛衣長褲,不知道是不是衣服的灰色,使得他露出的脖頸處的肌膚有種病態的蒼白。
於是皮膚的白,就顯得略長的額前碎發下,那雙眼瞳愈黑。
有花落在他手上,但他仿佛毫無知覺,眼睫一動未動,比那棵樹還要靜,也漂亮得不像話。
“那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