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樓裡，碧落美麗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安。
珠簾晃動，離魅走了進來，看著明顯坐立不安的碧落，他問道：“你怎麼了？”
“我有些不放心，少主會不會有事啊？”碧落低喃著，隨即聲音略高，“有消息報回來嗎？”
“你放心吧，不會有事的。”離魅坐下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剛收到消息，太子殿下已經趕過去了。”
提到雲淩澈，碧落的臉上有幾分陰鬱，突然，她看向離魅，有些遲疑地問：“你有沒有覺得，雲太子對少主……”
離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嗤笑一聲，把茶水一飲而儘：“你不必在意，太子殿下風流多情，少主看的明白，她自會周全，至於太子殿下嘛——”
離魅眼神冷了冷：“……不過是一時看不清自己心意罷了。”
元陌曦和雲淩澈之間的所有事，離魅和雲淩楓一清二楚，不過雲淩楓一向不屑摻和這些事，不予置評。
離魅則是看得清楚，雖然太子殿下能力出眾，長相俊美，和少主感情深厚，但試問少主那樣的人，怎會嫁給一個深處漩渦，每日麵對刀光劍影還多情的人。
眼角瞥見碧落煩悶的臉龐，離魅心中一陣長歎，她還是走不出來從前的往事嗎？
看來那邊的事情，要結束了呢……
深夜的風還是冷的，吹得元陌曦有些清醒過來，船上都是死人，不過這沒關係，當務之急時這該死的迷藥。
元陌曦當機立斷，抓緊扇子，“撲咚”一聲跳進了泛冷地湖水中。
湖水瞬間淹沒了她，冷意襲來，元陌曦憋著一口氣，不停地吐著泡泡，勉強睜開眼睛，奮力地把手探出水麵。
隻要……隻要暗衛及時來救她，就會沒事的。
突然，濕冷的手被人抓住，元陌曦身子一僵，她不習慣和陌生人觸碰。
很快，她就被拽出水麵，被救的感覺真爽，元陌曦貪婪地喘著氣，水流從她的額發滑落，刺得她睜不開眼。
腳踏上土地的瞬間，元陌曦心裡才踏實了，她聽到那人說：“處理乾淨。”拉著她上了馬車。
溫暖乾燥的車廂緩解了她身上的冷意，一陣風過，一張紅色的毯子披在她身上，驅散了寒意。
這時她才抬起眼看清了對麵的人——
雲淩澈有些不悅地看著她。
他不知道她為何突然跳進水裡，還等著她遊過來呢，誰知這丫頭居然是個旱鴨子，他頓時急了。
低頭掃視了一眼元陌曦手上拿著的扇子——
雲淩澈眉目冰冷：“你就這麼舍不得這把破扇子，都快沒命了還拿著它。”
“這可是天蠶絲做的扇麵，濺不上血，還是暖玉做的扇骨，丟了可惜。”元陌曦訕訕笑了笑，“謝謝哥哥救我。”
雲淩澈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回了雲裳樓，雲淩澈幾乎是揪著她的後領子，把她丟到碧落和離魅麵前的。
“看看你們的好少主。”雲淩澈瞪了一眼元陌曦，對碧落說道，“給她洗個澡，換身衣服。”
碧落怔忡地看著全身濕噠噠元陌曦，半晌才應道：“……是。”
溫熱的水裡隨便洗了一下，便著著急急準備出來，她一點不都不習慣在陌生地方沐浴。
碧落推扉而入，臉色古怪地遞給她一身正紅色的衣裙，告知她雲淩澈在最末的廂房裡等她，就走了。
元陌曦一臉茫然……
這什麼情況？
不管那麼多，先換衣服，等所有衣物穿戴好之後，元陌曦覺得所有窘迫、尷尬，以及煩躁都在自己照鏡子那一刻煙消雲散。
濃密墨發隨意綰起，隻戴了一支白玉簪子，元陌曦覺得無恙，便出門了。
一推門，淡淡的熏香撲鼻而來，雲淩澈還是先前救她時穿的那身淡紅色的衣衫，正端坐在那裡，不緊不慢地喝著茶。
雲淩澈一向穿深色衣服居多，極少穿這種暖色，平時冷肅的臉龐倒多了幾分溫柔。
元陌曦雖然有些拘謹，任不吝地誇獎著：“你穿這衣服很好看。”
雲淩澈瞥了她一眼，淡淡笑了笑，慢條斯理地斟了一杯茶遞給她，元陌曦翩然落座，欣然接過。
“謝謝哥哥救我，欠你個人情。”
元陌曦儘量讓自己笑容燦爛些，以掩飾內心的不安。
“剛才的事情，和我好好說說。”雲淩澈眯眼說，“你為何突然如此？”
“……”元陌曦扯了扯嘴角，“一時疏忽，中了幻夢而已。”
雲淩澈摩挲著杯沿，思忖著剛才他親眼所見的那一幕——元陌曦仿若剛從地獄中出來一般，滿是暴戾和仇恨，手段狠辣的殺了那個刺客，等那人死了之後，她臉上那種心滿意足的表情……一覽無餘。
這樣的她，他隻在蒼靈山時，見過為數不多的幾次。
其中一次，是有幾個嫉妒曦兒天資高的旁門女弟子，有一次趁他不在時，聯合其他人欺辱過她。
等他回去之後，見到的是縮在床上角落裡，把臉埋在手掌中，哭得雙眼通紅，滿臉淚痕，還在不停瑟瑟發抖的她。
他安慰，哄了她整整一個時辰才讓她勉強從角落裡出來。
在他詢問她事情經過時，情緒激動的曦兒，竟猶如困獸般，歇斯底裡地捏碎了茶杯，雙手不住地顫抖。
曦兒自是絕不會善罷甘休，他也認為不能輕易放過那些混賬，曦兒不知從哪裡拿來了一些藥粉，偷偷下在她們的飯菜裡，讓她們損失了半身內力。
計謀得逞時，她臉上掛著心滿意足的笑，咬牙切齒道：“便宜她們了！”
隻是雲淩澈不知道，那一夜，雖然在他的再三安慰下，她勉強好受了些，但還是做了一夜噩夢，之後好長一段時間她都不能好好安睡，夜不能寐。
回憶結束。
眼下的元陌曦雖然表情平靜，但雲淩澈知道幻夢的功效，他有些遲疑且艱難地問道：“難道你是想到了那件事？”
元陌曦搖了搖頭，低聲道：“不是。”
雲淩澈暗中鬆了口氣，卻又皺著眉頭問道:“那你的過去中，還遇到過什麼讓你感到無能為力的事情嗎？”
元陌曦聞言，倏地變了臉色，定住了轉動杯子的手。
她目光變得冰冷，眼前的風景變得破碎起來，她似乎看到寒冬臘月裡，少女站在樓頂上，雙手捂著臉哭得撕心裂肺。冷風如刀，森森地刮在她露出的一小截臉上，雙手凍得通紅，眼淚浸滿了手掌心。
她怨毒地咒罵著，雙手握的死緊，指甲在手心裡嵌入深深的痕跡，用儘全力發泄著心中的怒火。
忽然，她動了，她往前走了幾步，已經到了樓頂邊緣，她低頭看了看，樓下幽暗陰森，一眼望不到頭，呼呼的冷風吹她臉頰通紅，她在猶豫，猶豫要不要跳下去……
雲淩澈看著眼前臉色變幻莫測的元陌曦，心裡忐忑不安起來。
他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妹妹，你……”
元陌曦立刻收回思緒，彎了彎嘴角，聲音平淡道:“有啊，不過主角不是我。”
雲淩澈道:“洗耳恭聽。”
元陌曦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她還小，大概隻有十歲吧，有一天中午，她在外麵玩得很開心，到了午飯時間，她就回了家。誰知剛進門就看到父母生氣的臉，女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問父母怎麼了。”
元陌曦繼續說道:“她父親張口就問她為什麼偷彆人的錢，女孩傻了，懵了，完全不知道父母在說什麼，父母說剛才有兩個她的朋友來家裡說女孩偷了她們的錢。女孩不承認，和父母吵了起來，他們越吵越凶，情急之下，女孩氣得失去理智，從廚房拿了一把刀衝了出了家門。”
雲淩澈摩挲著下頜，嘖嘖了兩聲:“這父母真傻，寧願相信彆人的鬼話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孩子。”
元陌曦淡淡一笑，幽幽說道:“可能他們心裡真的害怕自己的女兒是一個小偷吧。”
“接下來呢？發生了什麼？她真的殺了另外兩個人嗎？”
“她瘋了一樣去找那姐妹兩人，隻是那兩人早知女孩會去找她們，躲起來了，女孩找了一中午都沒找到。女孩的母親怕她真的出什麼事，在女兒跑出去的時候一起跑了出來，後來在母親小心翼翼的勸說下，女孩才勉強把刀給了母親。”
沒想到是這種結果，雲淩澈有些不滿意:“不是吧，就這樣啊，要是本太子，把她們千刀萬剮都不解恨。”
元陌曦笑容輕薄如霧道:“沒有，還沒完呢，後來沒過多久，女孩就在一處小屋裡遇到了年紀小的那個，仇人見麵，自然分外眼紅，女孩不顧她的胡亂解釋，當著眾人的麵揚手就在她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一把揪住她的衣領，一字一句警告她以後要是再犯到她手上，就讓她生不如死。”
元陌曦表情冰冷，語氣森然，雲淩澈看了她一眼，眉梢一挑道:“那另一個呢，她們後來如何？”
元陌曦冷笑了一下，繼續道:“沒過多久她就堵到了另一個，在一處偏僻的小巷子裡，她很激動，興奮到了極點，那女孩看見她轉身想跑，她衝上去二話不說用儘全力狠狠踹了那女孩一腳，並趁她還沒緩過勁，一把扼住她的脖子。那一刻，所有委屈憤恨齊齊湧上心頭，她手上又用了幾分力，女孩被掐得臉色發青，她咬著牙，差點把女孩掐死。”
元陌曦嘴角扯了個嘲諷的笑容：“終究還是理智的人，她最後還是放那女孩離開了，可能是惡人有惡報吧，她們姐妹兩長大後都沒什麼好下場，夫君都是好吃懶做之徒，最後慘淡收場。”
“……”雲淩澈意味深長又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元陌曦被他看著發毛，眨眨眼，一收身上的戾氣，眼神純澈地道：“怎麼？你叫我來，就是為了聽我講故事的？”
“當然不是”雲淩澈笑了笑，“我……過幾日就要回去了。”
“啊？”元陌曦驚訝之後撇了撇嘴，心中非常失落。
不過人家本來就是為了血鱗花來的，能待到這會兒也不容易了，元陌曦不知該說些什麼，最後動了動嘴唇，也隻說：“那……你一路多小心，回去常聯係。”
“……”雲淩澈抽了抽嘴角，“你想說的隻有這些嗎？”
“那還有什麼……”
雲淩澈壓抑著怒氣，驀地拂袖：“那你之後去聽學，就多陪陪冷傾城，不必理我了！”
元陌曦倏地臉紅了，神情羞赧嘟噥道：“哥哥亂說話。”
“我知道你喜歡那個——”
“不許說！”元陌曦立刻打斷他的話。
“……”
“你們……你們不一樣，我們是兄妹嘛，我，和他，隻是好朋友。”元陌曦磕磕巴巴地說出心裡話。
偷偷瞥了一眼雲淩澈，元陌曦放慢呼吸想著，這也算是間接給雲淩澈的答案了。
正如離魅所知的那樣，她對雲淩澈，除了兄妹之情，並沒其他想法。
沉默許久，雲淩澈垂眸道：“知道了，你也累了，回去吧。”
元陌曦注視他良久，才緩緩打開了門。
身後響起雲淩澈淡淡的聲音：“你穿紅色，很好看。”
元陌曦回首，粲然一笑：“謝謝，我會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