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押房內,林知夏並不知道江成開始查貢院失竊案。
她正為阿山暗暗擔心。
看到卷宗,她才知那日阿山進府,竟這般凶險。
蔡汴性情如此乖戾殘暴,要想和阿山會麵,需得萬分小心。
一旦阿山身份泄露,後果不堪設想。
阿山進入蔡府半個月了,一直都是在院中伺候,沒有踏進過西廂屋內半步。
屋裡打掃送飯,還是原來那個老啞奴在做。
想來,蔡汴雖然不懷疑阿山,但想進到西廂與裡麵的人碰麵,還是沒有那麼容易。
卷宗上寫著,自那日那個老啞奴一身穢物被抱出來後,蔡汴就不曾在西廂過夜。
皇城司暗探隻能從每日送飯這個行為,確認屋裡的人還活著。
而這期間,蔡府的管家裴衡曾進過西廂一次。
裴衡是蔡雍的心腹,在蔡府,連各位公子都敬他三分。
他這個行為說明,他和蔡雍都知道,西廂裡的人是誰。
裴衡進去的時間,正好是林父林母收到帕子的前一天。
再加上驛站遇到的那兩個蔡府死士,林知夏幾乎可以確定,西廂裡的人就是兄長林知行。
這般想著,林知夏不急著跟阿山碰麵了。
畢竟,阿山的安全最為重要,以他那股子機靈,隻要不強行出府,不會引起懷疑,
林知夏翻開另外一份名單。
那些標注“卒”字的押送士兵名錄,死亡時間整齊得像是被人用尺子量過。
均是死在太興三年冬天,就是蔡雍重回朝堂的那一年。
押送小隊八人,竟無一人存活。
當看到“小隊長永州衛兵張大有,好男風”時,林知夏腦海裡閃過蔡汴的臉。
這八人在死亡時,已經分屬不同的役所,是以,當年身亡時並沒有引起旁人注意。
但皇城司在收集名單後,察覺到異常,底下有一段似是而非的話。
蔡汴自小生的玉雪可愛,一雙桃花眼勾魂奪魄。
京都士人,不少人會私下養孌童。
蔡雍獲罪被流放時,蔡汴就因長相太過出眾,引得不少人覬覦。
卷宗上沒有寫明那些士兵的死因,卻也足夠讓人浮想聯翩。
當年蔡府眾人淪為階下囚,可是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的。
蔡汴在北地六年,從十一歲到十七歲,這段時間的遭遇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他的性格。
林知夏想著,是不是可以利用這件事做點文章。
時間很快到了中午,江成提出要給雲星接風,四人一起吃頓飯,地點就定在樊樓。
說起來,林知夏進京一月有餘,這還是她第一次來。
五座主樓以覆道相連,懸空處鋪透明琉璃瓦。
引自金水河的暗道在廳堂下蜿蜒,有食客垂竿釣鱸。
樊樓的酒菜可外送,穿著皂色短打的夥計正托著紅漆食盒疾走,盒中「洗手蟹」要用冰鎮著,食用時間非常影響口感。
這番場景看得雲星目瞪口呆,眼前這座蔚然可觀、錯落有致的樓閣,比皇宮更吸引他這個江湖人、
小廝將四人帶到三樓雅閣,立即有茶博士手持三尺長的銅嘴壺進來奉茶。
江成率先點了鹵鴨掌和炙羊肉,聽得林知夏眉頭一皺,阿晝卻是歡喜得不得了。
剛點完菜,小廝領著兩個熟悉的身影經過。
四目相對之下,程忌將手中的扇子一合。
“呦~這不是開封府的林大人,今兒怎麼這麼難得”
程忌一隻腳剛踏進來,就看到一旁的江成。
“江成你這廝忒不講義氣,昨日我約你,你為何不來!”
江成白了對方一眼:“不稀罕和你吃飯。”
劉長卿緊接著走進來,衝林知夏一行禮。
小廝見狀,連忙搬了兩把椅子過來。
程忌坐下後,道:“桑家瓦子停業快十天了,桑大娘子愁的呀!”
林知夏冷眼看向對方,眼裡暗含警告:“程公子還不知道,案子已經結了。”
程忌嘿嘿一笑:“了結就好,了結了林大人就沒那麼大壓力了!”
劉長卿眼裡閃過一抹促俠之色,隱隱露出一絲笑意。
還沒完了,林知夏拳頭一握,瞪了程忌一眼。
程忌笑了一下,看向場中那位陌生男子,轉了話題。
“這位是?”
阿晝介紹了一番,程忌聽說雲星功夫不比阿晝差,當即邀請對方去府中做客。
雙方聊得火熱,林知夏卻是神遊太空。
她目光轉到外麵,竟又看見一個熟人。
這樊樓還真不愧是汴京最有名的酒樓,權貴最多的地方。
她統共就見過那麼幾位權貴子弟,這麼一會子功夫全湊齊了。
眼見那邊似是要打起來,她立即起身,朝外麵走去。
“雷公子,您彆打了!打壞了您回家沒法交待啊!”
雅閣裡,樊樓小廝在一旁急得直跺腳。
打人正是雷誌淩,而那個被挨打的,是他的庶弟雷思遠。
林知夏在離京前,就想暗中接觸雷家的人。
她見狀忙上前一步,拿出自己的魚符,輕喝道:
“開封府辦案!都散開。”
場中隻靜了一瞬。
數十位紈絝一看林知夏的魚符,就知其隻是一個六品小吏,立即哄笑成片。
看著林知夏的眼神滿是嘲諷,笑話對方不知死活。
這裡站著的人,都是赫赫有名的朝臣之子,哪個都能對其手拿把掐。
那雷誌淩更是滿臉不屑地冷哼一聲,下巴朝著林知夏高傲地一揚。
“六品推官也配管我的家事!”
他手上的動作絲毫沒有停歇,拳頭如雨點般落在身下之人身上,打得對方慘叫不停。
林知夏瞥見雷思遠蜷縮的指縫間滲出暗紅,眼神倏然淩厲——這絕非普通鬥毆。
雷誌淩專挑臟腑處擊打,分明存了廢掉庶弟的殺心!
林知夏見旁邊高幾上青瓷瓶在眾人的擁擠下搖晃,便朝著那方向一推,再眼疾手快地拉過跟前之人。
青瓷瓶“哐當”一聲撞上雷誌淩的胳膊,隨即落在地上。
林知夏在碎瓷飛濺中高喊:“雷公子打碎樊樓禦賜青瓷,速請掌櫃來核驗。”
樊樓確有禦賜器物,小廝一聽當即哭天喊地地撲到碎瓷前。
雷誌淩手中動作一頓。
旁邊的紈絝立即哈哈大笑,鄉下人就是沒見識。
可這笑聲剛起,又堪堪停住。
隻因江成和程忌同時站到了林知夏身後,正對他們怒目相對。
林知夏踏前一步,聲如裂帛。
“《刑統》鬥訟律有載,當街毆人致折傷者徒一年!雷公子是要本官驗你庶弟脅下青紫,還是等禦史台告你一個藐視聖上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