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想了,他已經做出了選擇,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正當洛景向著天空中的裂縫邁出去一步的時候,肆虐的狂風忽然卷來了大片的蒲公英,頃刻間迷亂了他的視線。
烏雲間猛然閃出一道霹靂,轟鳴聲過後,是一場迅猛的暴雨襲來,轉瞬間遮天蔽日。
刑場上,剛剛點燃的火被這突如其來的暴雨澆滅,將所有的妖和人都澆了個透。
“怎麼回事?”
“今日不該有雨的啊……”
“火滅了……”
宋離被捆在架子上,看著下方的柴禾被雨水澆滅,她抬起了那雙沉靜的眸子。
然後,便看到了天際的那一道深黑色裂縫,以及向著那裂縫走去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似乎隻有她一個人看到了那道裂縫,周圍的妖和人全都沒有發現。
許久後,宋離的目光從那道裂縫上麵挪開,轉移到了洛景的身上,他背對著這方,走得很緩慢。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了。
洛景的眼眸保持著一貫的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淡漠,前方的裂隙越來越近,其中傳來的吸力也在加大,但他卻能夠感受到,自己的速度越來越慢了。
似乎想要安慰自己,在下一個世界,還有一個宋離在等著自己。
可腦海中卻總響起那說書人的聲音。
——情之一字,何等的玄妙,來時悄無聲息,再回首已情根深種,此生唯她一人不可。
再重來一次,他等到的宋離,還會是現在的宋離嗎?
那個孤零零地提著劍走出屏風,那個將蒲公英吹到他臉上的人,還會再出現嗎?
他覺得自己分不清了,他解了一輩子的謎題,越是困難複雜的謎題,便越能激發出他的興趣,可這次的謎題一點都不好,因為他感受不到半分快意,隻有無儘的難受折磨。
洛景不覺,此刻他心口前的衣襟已經滲出了血來。
這或許是有史以來最猛烈的一次,可現在的他偏偏感受不到。
隻是忍不住地轉身回望,他已經走至高處,轉身望去時,整片刑場展現在了他的眼前。
不遠,就在宮門外。
他看到那綁在架子上的人衣冠齊整,頭發也挽好了,乾乾淨淨的,隻戴了那隻白狐狸發簪。
即便是在牢裡,她也沒有受苦。
隻是看她一個人站在台上,便又想起了她那天跪在鼓上時。
她說,她沒有價值了,是無用之人。
那時候的自己未能狠下心殺她,而現在,現在的她是真的沒有價值了。
心口的血水越流越快,洛景隱隱感覺到了痛楚,便是此時,刑場上的宋離也抬起了頭,朝他看來。
她仿佛能夠看到自己。
視線相對的那一刻,似乎有一道聲音從他的腦海中響起。
“月上柳梢時,城南石橋邊。
郎君若有意,侯至……天明前。”
他放得下現在擁有的一切,與所愛之人私奔,相守白頭嗎?
在即將向著那道裂隙踏出最後一步的時候,洛景忽然間轉身,調動自己全身的妖力與這裂縫當中的吸力對抗,朝著刑場的方向飛去。
行刑的妖剛拿來了不受雨水影響的異火點燃,但還沒有一點火星撲到宋離的身上,這異火便被一道更強的妖風卷挾,凶猛地向外吞噬燒去。
最內圈圍觀的妖族們連忙驚慌躲避,好不容易躲過了這異火,再次向著那行刑台上看去時,宋離身上那被施加了一層又一層的封印已經被蠻力破開了。
“洛景?”宋離驚訝地看著。
“跟我走。”
沒有太多的廢話,洛景直接拉住了她的手朝著天際的那道裂縫而去,幽墟鐘撐開的裂隙無法堅持太長時間,而他,要帶上宋離一同回到過去。
這有可能會讓再一次回溯後的世界產生一些意外,也可能會讓他本身產生意外。
甚至有可能他們根本趕不上幽墟鐘撐開的裂隙,會和這天下所有眾生一同被回溯掉。
但這一次,
他想帶她私奔。
耳畔的風如同虎狼般在咆哮,烏雲間的雷霆一道緊接著一道,世界在褪色,一切在崩塌。
唯獨眼前的身影,愈發的鮮活。
宋離彎了彎唇瓣,可眉心卻蹙著。
怎麼會這樣呢,洛景。
你曾用假意換得過我的真情,如今,換我用假意換得你的真情。
宋離被風雨迷了眼睛,再次睜開時,那拉著自己的妖,衣袍已經完全被鮮血浸透。
那從心口處湧出來的血,仍汩汩地流淌著。
天邊的那道裂縫越來越近了,洛景的眸光中躍動著前所未有的光彩。
趕上了!
在飛入那道裂縫之後,四周的世界變成了一片暖黃的燭光色,而洛景全然不覺,他隻是立刻轉回了頭,去看身後的人。
可這一次,他卻發現自己握在手中的那隻少女的手已然變得修長,那雪白的衣袖變成了鮮豔的血紅色,一陣夜風透窗而來,吹拂著一縷白發到他眼前。
出現在眼前的人,是宋離。
那個帶領著千軍萬馬踏破了妖國國門的宋離!
視線的儘頭是一幅掛在牆上的畫,暖黃的光芒是山村小屋中點燃的燭火,她從畫中飛出,眉眼含笑地看著自己。
記憶一瞬間倒退回數十萬年前,或者說,他一直都留在這裡,什麼地方都沒有去過。
沒有幽墟鐘,沒有時間回溯,沒有等到宋離。
心口的疼痛令他猛然間回過了神來,他低頭看去,隻見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千瘡百孔,尤其是心臟的位置。
心口處是無數被利器貫穿出來的血洞,噴湧出來的血跡已經淌了滿地,他站在血泊中,驚訝於自己的身體現在……已經無力回天。
五臟六腑俱碎,靈脈丹田儘毀。
同一時間,在他的身體中,還有一道不屬於自己的,十分虛弱的魂魄。
身體的乏力令他猛然半跪在了地上,同時,他辨認出了那藏在自己身體裡麵的另一道魂魄。
那是宋離。
在試藥穀中,在自己將要把她的魂魄收入畫像中時,她用儘了最後的力量,硬生生將自己的魂魄分裂成了兩半,一半進入自己的身體,一半進入了畫像中。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他眸光陰狠下來,抬頭看向宋離時,眼角卻有兩行清淚滑落。
“這是你的騙局,是一場遊戲。”
居然隻是……一場遊戲。
“怎麼了洛景?”
宋離落地,被強行分裂過後的魂魄更加的虛幻。
她彎彎眼睛笑道:
“你不是最喜歡遊戲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