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一番好說歹說,諾紋妲最終才將那個文化水平慘絕人寰的史學家從廁所裡勸了出來。
畢竟當務之急是問清楚這個自遙遠的東方國度而來的姑娘為何會惦記上洛文的人頭。
人類世界有殺功臣的習慣,這自己知道,可埃爾文王國不至於這麼著急動手。一個活洛文給人類帶來的價值可比屍體大太多。
吭哧吭哧抹著眼淚的言真剛剛被破了大防,也沒有抹了諾紋妲脖子逃之夭夭的心思,隻是老老實實地交代了自己對洛文下手的原因。
在教國有個隻開放給高水平刺客的暗殺榜單,第一名就是這位從魔界傳奇歸來的神父洛文。
其實言真多少還是有點道德底線,殺的人要麼是教國自己清理的腐敗分子,要麼是惡貫滿盈的大罪犯——她不想沾染太多因果,隻將殺人當做賺外快的手段而已。
但她最近手頭真的很緊,加上洛文的懸賞高的嚇人,足足四十萬教國白金幣。巨額的賞金讓她昧著良心,決定為了錢乾一票大的。反正這種暗殺組織能在規矩森嚴的教國存在,背後定然少不了聖光教派的支持。
並未從曆史裡得到任何教訓的言真選擇相信一把西方最大宗教的信譽度,就賭這洛文是個惡貫滿盈的大魔頭。
聽了言真這天真簡單的動機,諾紋妲皺起眉頭來。
這是她並不掌握的情報,應當是暗殺者小圈子裡流傳的知識——但考慮到那個聖光老女人的本性,她那強烈的排除異己的欲望的確會讓信徒們自發組織出這等“必要之惡”的機構來。
“懸賞人是誰?”
“不知道,一般而言接單是要見買主的,但那個單子特殊。”
言真歎了一口氣:“不過我想教國的公信力還是在的,能出現在那個榜單上,證明這筆錢絕對不會被賴走。”
她說的沒錯,四十萬的白金幣懸賞,不是教國官方,一般人還真給不起。
但教國有什麼理由動他呢?
“你沒有什麼瞬間移動的能力,或者是一日千裡的坐騎吧?”
“沒啊,我硬生生從教國走來的,因為途徑隔壁公國的領土,被那幫吸血鬼狠狠地宰了一筆,僅剩的盤纏也沒了,一路半乞討半要飯走來的。花了一個多月呢。”
言真沒必要在這個時候撒謊,教國從一開始就打算除掉洛文,這甚至早於那些冒險者攻破魔王城。
為什麼?
關於殺手的線索讓諾紋妲暫時將自己王冠丟失的事情暫時擱置。
畢竟昨晚那場夢太真實了,被聖光老女人扼住咽喉的餘痛猶在,以至於讓諾紋妲甚至開始恐懼今晚自己能否安然入眠。
她實在不想被那個秩序三主神中脾氣最爛的那一位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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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呢?”
一枚枚晶瑩剔透,仿若玻璃的碎片在半空中漂浮。
在堆積成山的金幣、珠寶之間,一個身穿華貴端莊的西服,手持文明杖的高瘦男人喃喃自語。
他抬起手指點向了那些碎片,在無形力量的催動之下,斷裂的玻璃碎片哢噠哢噠地,嚴絲合縫地組合了起來,凝聚成了一頂漆黑的王冠。
可隨著男人的手指收回,那王冠再次碎裂開來,掉在地上,和滿地亂滾的珍珠、翡翠混在一起,顯得格外的廉價。
男人睜開了那極細長的雙眼,上唇的胡子抖了抖。
“諾紋妲死了,這不奇怪。可為什麼她的神權印記會破碎?”
噠的一聲,文明杖點在地上,男人開始在寶庫一樣金碧輝煌的空間裡踱步。
“所以,諾紋妲這個偷偷去當魔王的廢物是被那老女人殺了的。”
噠。
“諾紋妲的逃亡並未成功,她死在了那個老女人手裡,並且被那老女人秘密地藏在了自己的地盤?”
噠。
“不,不不不,這不合情理。”
噠。
男人的腳步停下,他再度抬手,將地上的黑王冠碎片再度吸納到手裡,拚湊成了一枚漆黑的王冠。
這一次,他目光沉沉地凝視著這枚寶物。
“一個下等神的神權而已,又不是黑暗女士多重視的屬下。那老女人連抬起眼皮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真正激怒她的絕對是彆的東西……”
“哦……是粉碎神權印記的方法,亦或是……某個掌握這種方法的人。”
神界的神靈大大小小不計其數,雖不像是人類和老鼠那樣泛濫,但神權印記不是什麼稀罕東西,神的隕落更不是稀罕事。
可自從艾歐創世以來,這是第一次出現神權印記被粉碎的情況。
這是否意味著以後不會誕生新的複仇與歡愉之女神?是否意味著這個神權被創立以來積攢的所有信仰、力量,都將隨之灰飛煙滅?
如果真的可以,那麼掌握這個方法的人,無疑是眾神都將追逐爭搶的至寶。
這可是自無上大神艾歐創世以來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這不是讓我看到了相當值錢的好東西嗎?”
男人的眼睛亮了起來,他摘下了禮帽,露出了自己遮擋著的東西——在他頭上懸浮著一枚掛在一起的鎖和鑰匙。
那是他的神權象征,遊蕩之神,盜賊之神,陰影中的庇護者,罪犯與流浪者供奉的尊父。
阿卡·阿多。
這位賊神原本隻是打算報複一下老女人莫名其妙侵擾自己信徒這件事,昨晚下達神諭讓信徒們埃爾文聖光大教堂洗劫了一番。
畢竟你都說我偷你東西了,那不去真偷一下多虧啊?
不過阿卡內心還是對聖光神這一次突然發難心存恐懼的。
這老女人可是名副其實的戰爭狂人。早年間近乎無休止地向邪惡陣營發動聖戰,前代賊神也是死在了她的手裡。阿卡雖然貪婪,但之前可真沒把主意打到她頭上。
聽說許久之前有件事情打擊到了那瘋子,讓她選擇在光之海裡麵自閉了數百年,這才給了邪惡陣營喘息的時機。現如今想來,那個瘋子能安安分分地自我封印,應當就是偷摸尋找能夠擊碎神權象征的法子吧?
真有意思。
雖然害怕聖光神的憤怒,但阿卡的貪婪占據了上風。
賊神能夠輕易看穿任何事物的價值,他自然明白這種抹殺神權能力的可貴。
原本是巨龍一族的他天生就有斂集至寶的嗜好,不讓他知道還好,可現在複仇女神的印記如此鮮明地碎裂在自己麵前,他怎麼能不心動?
得不到那個方法,偷不到那個寶物,賊神敢肯定自己在卸任之前的漫長時光裡會翻來覆去的無法入眠,每天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惦記著老女人的私藏。
為了不讓自己被貪欲摧毀,先下手為強是最好的機會。
抓著曾屬於諾紋妲的王冠,賊神咧開嘴,露出了癮症發作的笑容,他將用力量拚合在一起的王冠戴在頭上,轉身衝著自己的神殿——【偷盜者的理想鄉】大門打了一聲響指。
“阿波琉特!我的好弟兄,我的愛徒,我的共犯——你在哪裡?你的主人需要你靈敏的雙手,與你無可置疑的忠誠!”
他大喊著自己最信任的信徒,人類世界最出名的大盜賊。
門外徐徐燃燒起來了一團漆黑的火焰,並由火焰勾勒出了人類的形態。
那人類走進了寶物庫,向著阿卡跪地,從懷中取出了一份文件。
“卑劣者之王,不負所托。”
“我就知道,哪怕是那老女人的大教堂,在你麵前也不過像是開著派對的舞廳一樣進出自如。”
看著自己手下最強的賊王,賊神眯起了眼睛。
這孩子哪裡都好,在當小偷這方麵,他有著比未成神的自己更強的天賦。
真遺憾,如果不是你注定活不到那個時候,我還真想讓你來當第四代賊神的。
賊神拍了拍得力乾將的肩膀,展開了那份從聖光圖書館最高層裡偷盜出的機密文件。
隨著神明的手指觸碰,黑色的火焰退卻,顯露出包裹在裡麵的東西——一枚封著白色的蠟戳,上麵套著大概二十多層封印術的卷軸。
阿卡隨意的用手指摳掉蠟戳,在賊神麵前,任何封印和門鎖都毫無意義。
這份卷軸中記載的,正是那位租用存放諾紋妲王冠穀倉的承租人。
“洛文·塔爾……嗯嗯~有意思。單挑了諾紋妲那個蠢貨造出來的四天王?信仰穀飼之神……穀飼之神是什麼?”
越是看下去,阿卡的目光就越是閃爍。
那份卷軸裡不光記載了一個叫洛文·塔爾的男人,跟著的還有一份詳細的計劃。
“造神計劃?水泡進了那女人的腦子裡了?她覺得自己已經強大到可以無視艾歐定下的規則,自己隨意創造神祇?”
“穀飼之神,吃飽了就會獲得信仰……哈哈,愚蠢愚蠢,貪食是惡魔所掌管的欲望,她莫非要再對惡魔發兵不成?”
“……”
看到後麵的內容,嘲笑的表情從阿卡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瘋子嚇到的驚駭。
“玩這麼大???”
“我的……天……”
“艾歐在上……快來個人治治這瘋老女人的腦子吧……”
阿卡有些手忙腳亂地把卷軸卷了回去,利用神權偽造了新的蠟戳蓋上去。
剛剛打開的時候有多自信,現在的他就有多慌張。
阿卡將恢複原狀的卷軸交給了自己的得力乾將,並且囑咐道:“咳,一會兒記得還回去。這東西丟了,裡頭的內容就成了給咱準備的了。”
“……這次的行動取消?”
阿波流特緊張地詢問自己神明的意見,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貪婪到不知死活的賊神露出膽怯的表情。
賊神也開始猶豫,作為邪惡陣營的神靈,他實在不想被那個秩序三主神中脾氣最爛,行動力最強的那一位盯上。
要知道中立陣營的戰爭神之所以隻是中等神位,就是因為上頭壓著個武德更充沛,腦子更激進的她啊。
可是——可是——可是……
神就是如此。
神不會違背自己的神權。
他們是掌握這個領域的主宰者,又何嘗不是被神權所局限,所支配了一切行為的奴隸?
貪婪的火焰一旦開始燃燒,賊神便不可能停下偷竊的預謀。
“乾的小心點……將那個洛文·塔爾,帶回來。”
阿卡壓低了聲音吩咐,卻壓不住自己瘋狂翻湧的欲念。
“去竊奪聖光神的至寶吧,讓咱們一起來完成這場最偉大的犯罪。”
“遵命。等等,您剛剛說……咱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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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過去,第二天早上,諾紋妲打著嗬欠從樓上走下來。
她昨晚熬了一個大夜,睡不著,根本睡不著。
一閉眼睛,總覺得那個瘋女人在天上使勁兒瞅著自己,那金光閃閃的大眼珠子骨碌碌亂轉,被盯上了就是挫骨揚灰,死無全屍。
諾紋妲是神,但也是一條生命,她真的怕死。
洛文見到諾紋妲困懨懨的樣子,笑著問道:“是不是太興奮了一夜沒睡好?我也一樣,我想了一整宿的小隊名字,終於想好了一個合適的——咱們這次一定要把那個諾紋妲抓回來烹了吃。”
“是是是。”
諾紋妲敷衍地點頭,同時回頭瞥了一眼言真。
言真嚇得一哆嗦,慌慌張張地從穀倉的門後跑了出來,跟洛文小心翼翼地打了個招呼。
睡不好的諾紋妲昨晚給這位刺客做了整整一宿的“心理建設”工作,最終順利說服了她老實填充上小隊裡第四個空位。
從言真那哆哆嗦嗦的反應來看,她很聽話。
也是怪了,這麼慫的一個家夥怎麼會去做什麼刺客?
正當兩人說話的時候,薇薇安一臉神清氣爽地走過來:“一大早就這麼有精神啊,洛文先生。”
“啊,你來得正好,向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小隊的新成員,言真姑娘。”
“這麼快就找到新成員了?不愧是洛文先生。”
薇薇安走到了言真跟前,上下打量了幾眼言真,突然愣了一下。
洛文沒有察覺到薇薇安的呆滯,扭過頭來對言真介紹到:“這是薇薇安,我們隊伍的第二名牧師,是聖光教派的聖女,不折不扣的大好人啊。”
言真本來隻看麵紗瞧不出來端倪,可聽到薇薇安這個名字後愣了一下。
她沒說話,隻是把手伸進懷裡拿出了個袋子,掏出一張類似於通緝令的東西仔細看了兩眼,隨後抬頭看向薇薇安。
她的目光突然變得很激動,一個箭步衝上去,雙手用力地握住了薇薇安的手。
“薇薇安大人!沒想到在這裡見到您!您怎麼打扮成這樣,還戴著麵紗?”
薇薇安明顯驚了一下,後退一步:“哎……你,你是我的粉絲嗎?很榮幸跟你‘初次見麵’。”
沮喪的言真渾身激動,整個人都精神了。
“不,您怎麼忘了。是我啊,咱們之前見過麵的。那兩萬白金幣的懸賞您怎麼結算,現金還是走卡?您真粗心,第一個人的地址都填錯了,還好我運氣好在第二個人那兒同時碰到了他倆……”
說著她撐開了儲物袋,從裡頭抓了個黑乎乎的像是頭發一樣的,圓滾滾的東西正要往外出拿。
薇薇安強笑著一把摁住了言真的手,把那黑乎乎的玩意兒摁回了儲物袋裡。
“什麼兩萬白金幣?”
“誒?咱說好的啊?你放心——我辦事很靠譜的,按照要求那倆人叫了至少三十分鐘,老慘……”
“啊哈哈哈,我想起來了,我確實是雇傭你當我的伴唱開過巡演,當時好像欠你三萬五白金幣吧?”
“不是啊,就兩萬,明碼標價,我不訛您。我們東方人做生意最誠信了,跟公國那群吸血鬼不一樣。”
言真以為堂堂聖女要賴賬,都快急哭了。
“就是三萬五——嘻嘻,我馬上就把錢轉你,現在,立刻,給我閉上你的嘴,好嗎?”
在薇薇安呲目欲裂的目光下,原本就社恐的言真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