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洛文哪裡去了?”
等到諾文妲去跟聖光教堂的人解釋完回來,隻看到了那個偽裝修女的惡魔,卻不見了洛文的身影。
“洛文大人出去散心了。”
“啊?這種時候?”
諾紋妲有些猶豫,現在還有個暗地裡的殺手在對洛文虎視眈眈。他這麼單獨行動,萬一遇到了那個殺手……洛文真能留個活口給自己審問嗎?
那家夥會不會偷摸找個地方給那殺手煮來吃啊……
“算了。”
殺手也不一定真就那麼倒黴出門就碰到洛文,理性分析概率不高。
眼下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趁著洛文不在,諾紋妲抬頭再度對著薇薇安提問道:“我到現在還是好奇,為什麼你對洛文這麼在意?我發現你當麵喊他洛文先生,背地裡卻偷摸喊洛文大人——這可不符合惡魔那狂放不羈的作風。”
“我有什麼必要告訴你呢?”
薇薇安不屑地撇了撇嘴,諾紋妲的提問讓她失去了繼續跟這個不知分寸的神祇交流下去的興致。
看薇薇安扭頭要走,諾紋妲雙手環胸輕輕歪頭:“你的位階絕對不低,對洛文的態度卻更像是習慣以下位者自居——我想,是你真名被他知道了吧?”
和需要依賴信徒踐行教義來獲取信仰的神不同,惡魔能夠很直接簡單的從人類身上獲取負麵能量當做食物,雖然不同種類的惡魔在口味上有所差異,但他們獲得力量的效率終究是比神要高許多的。
如果不是有真名這個限製,隻怕惡魔的勢力要遠比神明強大許多。
每個惡魔都有自己的真名,從隻會吐火的低階小惡魔到主宰一方的惡魔大君,隻要被他人得知了真名,那就不得不無條件服從於對方,侍其為主,唯命是從。
薇薇安停下腳步側過身來,諾紋妲也抿起了嘴唇。
對一頭惡魔而言,當著她的麵討論和真名有關的話題就是一種挑釁,這跟上來就問候對方你媽什麼時候死是一個級彆的攻擊。
薇薇安停下腳步回過身,卻並未被激怒,隻是吭哧一聲笑了出來。
“要麼說洛文大人能看中你加入穀飼神教,這小姑娘腦子不咋地,想象力還挺豐富。”
“不是你寄吧啥意思???”
“好了好了,乖,玩去吧。等洛文大人回來給你講睡前故事,你倆的智商水平差不多,一定聊得很投緣。”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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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文現在沒什麼心情講睡前故事,他很鬱悶。
方才一拳頭打暈過去的那人,萬一真的是個餓到走投無路跑來穀倉想敲點骨頭煲湯喝的饑腸轆轆之人,自己今晚半夜睡醒了都要抽自己一巴掌。
他小時候餓急眼的時候也偷過糧食,也被人抓起來打過,甚至被那戶人家吊在穀倉裡頭,被迫看著滿登登的食物,整整餓了一天一夜。
因而他能夠體諒那名聖職者的苦衷。
“其實人總是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做出無奈的選擇,乾自己不想乾的事兒。”
洛文感慨的用筷子挑起了碗裡的麵條,抬頭看著皎潔的月光,發出了內心的感慨。
在他身旁,那個被洛文硬生生扛到夜市麵攤跟前的少女渾身哆嗦了一下,一臉驚恐地扭頭看向了洛文。
“什,什麼意思?”
“天底下活的不容易的人有很多,為了生計,不得不去乾那些有違道德的行當。其實——我並不歧視。”
洛文低頭嗦了一口麵,咀嚼了兩口,吞咽了下去。
“他們或許隻是缺了一個能夠把他們引導向正途的人,一個從善的機會。”
那東方打扮的少女牙齒開始打戰,發出哢噠哢噠哢噠的聲音來。
多可憐啊,一定是餓壞了。
“姑娘,吃啊,這麵條專門給你點的——你看,茫茫人海,我剛出門就不偏不倚地遇到了餓肚子的你,你說這得是多大的巧合。請你心安理得的吃吧。”
啪嗒一聲,旗袍少女放下了筷子。
肉眼可見的汗珠從她額頭上浮現。
洛文頗為同情地看著這名少女。
看這穿著,不是埃爾文本地人,應當是流浪到這裡的吧?
洛文也清楚自己這樣請人吃飯隻能幫人一時,幫不了一世。
所以……
“吃吧,趁著還能吃東西的時候,一定要多吃一點。下一頓飯能不能吃上——還不一定呢。”
這是作為流浪者的經驗。
旗袍少女聞言,胳膊一抖,不小心將放在桌子上的筷子碰在地上。
洛文看她餓的筷子都拿不穩當,心裡麵更是同情。
他主動起身,從麵攤上麵重新拿了一雙筷子,垂直地插在了旗袍少女那份麵條的正中間。
“噫!”
旗袍少女嚇得哆嗦了一下,扭頭看向洛文。
“你,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什麼……哦,我確實從剛剛一直想問,你臉上的淤青是怎麼來的?那麼大一片,看著像是……昨晚剛被人打出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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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噔,咯噔,咯噔。
少女隻覺得自己的心臟要從胸腔裡蹦出來了。
她看著自己麵前那碗麵條,兩雙筷子直挺挺地插在正當中,跟他媽香爐裡的兩炷香似的。
旗袍少女抬手捂住了自己陣陣作痛的右眼。
洛文說的沒錯——那淤青是昨晚留下的。
是自己昨晚行刺的時候,被他用那能鑿穿地板的鐵拳砸出來的。
這人絕對是在點我!
他從在麵攤坐下以來就一直在點我!他就沒停過!
不對啊,這不對啊,情報裡麵不是說這個神父的智商隻有5點嗎?
5點的智商不相當於腦仁隻有鬆子兒那麼大小嗎?
他為什麼能這麼精準地逮到我?
為什麼能這麼語重心長地在這兒陰陽怪氣我?
教國給的情報是假的?
“你,你到底是真傻假傻?”
旗袍少女本就社恐,再加上昨晚親自品嘗了傳奇冒險者的一拳,現在已經幾乎語無倫次了。
而那灰毛神父低頭嗦了一口麵,喃喃的說到:“說我傻的人有很多,我腦袋確實也不夠聰明。但不是有個老話怎麼說的,傻人有傻福,傻子活得久嘛……”
他哈哈笑了起來,摸了摸後腦勺:“對了,你應當知道我是誰吧?”
什麼意思?
什麼叫知道你是誰?
炫耀?威脅?
這話包不是問一個剛在路上初次見麵就被硬扛過來的少女的,他是在向昨晚行刺他的人發問。
“知,知道……獅鷲斷牙的牧師,傳奇冒險者……洛,洛文塔爾……”
洛文鬆了一口氣:“你知道我的故事就好了,嗨,我還擔心你會誤會。我以前遇到過很多像你這樣的人……”
“那,那他們都怎麼了?”
“吃飽了,上路了唄。”
噫!!!!
旗袍少女兩眼一抹黑。
為了賺路費,她兼職殺手的工作乾的還算不錯。
作為出道以來就業績斐然,被譽為殺手界超新星的她還從未有過這種恐懼到說不出話來的程度。
是啊,隻要對方是人,不管是傳奇冒險者還是戰爭英雄,自己總能找到辦法解決掉對方。
但大前提是對方要是人。
從坐下開始,少女已經儘可能的掙紮了,她偷偷摸摸至少給洛文的碗裡麵下了兩次毒。
但這個灰毛怪物怎麼現在還若無其事的喝麵湯呢?
“老板!續麵!你的手藝又精進了啊,一碗普普通通的素湯麵竟然做出來了海怪許德拉的味道。”
你當我是給你加調味料呢!?
女孩兒急得快哭了。
作為暗殺者的她本來就不擅長正麵作戰,昨晚偷摸捅刀子沒捅進去,今晚偷摸下毒讓對方食欲大振。
荒謬,太荒謬了。
灰毛的怪物起身接過麵條,扭頭忽然看向了旗袍少女,看著她紅彤彤(急得)的表情,短暫的沉思了一會兒,而後恍然大悟,抬起手仙人指路。
“想去廁所是嗎?夜市往南邊走到儘頭右拐有個公共廁所——”
麵攤老板笑嗬嗬地說道:“洛文神父,你剛回來還不知道吧?兩個月前那個公共廁所被拆了,拿來蓋公墓賣給那些歸來的冒險者小隊埋葬死去的隊友了。”
“嗯?為什麼公墓要蓋在廁所上麵?”
“皇城寸土寸金,也就那點地方了唄。”
“哎呀,哎呀——這事兒鬨的。”
灰色毛發的嗜血殺人狂撓了撓頭,因為自己沒能成功拐騙失敗的雜魚暗殺者去公墓自尋死路而感到尷尬。
旗袍少女絕望的閉上了眼。
“既然如此,那就讓我痛快點。”
“這……這麼憋嗎?唉,也是,肚子都吃不飽,哪裡顧得上文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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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是很希望看到這麼文靜的小姑娘窘迫到去路邊解手,但洛文也知道文明衛生是建立在吃飽肚子之上的。
他扒拉扒拉隨身攜帶的魔儲袋子,沒找到乾淨的手紙,隻能將之前沒用完的繃帶拿出來,遞給了那憋得滿臉通紅的女孩兒。
“拿這個將就一下吧。”
“好。”
女孩兒歎息一聲,將繃帶接過來,拉開,圍著自己的脖子繞了兩圈,然後用力左右一扽。
洛文被嚇了一跳,連忙扯住了繃帶,避免這個女孩兒想不開。
轉念思索一番,洛文隻覺得心裡麵更難受了。
他明白這女孩兒為什麼莫名其妙地要自己絞死自己。
他懂啊,懂得很啊。
以前自己也有這樣的時候。
小時候在路邊撿到了一塊長了綠毛沒人要的火腿,終於吃上了一頓肉。
明明是天降的好運,可自己卻在吃完了之後陷入了空虛。
想到自己之後依舊要麵對看不到頭的饑餓,他心裡麵也誕生過“要不就這樣,飽著肚子去死好了”的想法。
這孩子,到底經曆過怎樣的困苦。
雖然洛文以前在王都經常像是刷日常一樣地綁架餓肚子的人請他吃飯,但這裡畢竟是埃爾文的王都,真正困苦到自己當年那個份兒上的人還真沒有幾個。
唉,偉大的飽腹之神在上,之前讓我遇到了溫答姊妹,如今又讓我遇到了這個小妹妹。
能救一個是一個吧。
洛文阻止了那姑娘的自殺,他歎息一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言真。”
自殺被中斷的姑娘捂著喉嚨不斷地咳嗽,眼淚汪汪(窒息導致)地回答了洛文的問題。
“那個……你有信仰的神祇了嗎?”
“有了。”
“這樣啊……那你之前是做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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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是做什麼的?
旗袍小姑娘言真因為缺氧,腦子有點轉不大動。
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到這份兒上了,對方為什麼還要問自己這種問題。
但她抬頭看著洛文的眼神,話到了嘴邊又被自己咽了下去。
很顯然,“殺手”並不是這個陰險狡詐的灰毛變態想要的答案。
半晌,她徐徐回答:“我是……史學家。”
是的,雖然作為殺手,在遇到洛文·塔爾之前,自己已經乾到了業界天花板,但兼職隻是兼職。
殺手界的超新星也好,埃爾文之夢的旗袍服務員也好。
這些工作都不過是用來給自己賺路費盤纏的營生而已,她真正的工作……或者說使命,是曆史的記錄者。
她爹,她爺爺,她祖宗,世世代代都是
她覺得自己也是。
洛文眼睛一亮:“史學家?哦……我知道,東方國家偶爾會有那種四處遊曆,記載見聞的人。在我們這裡一般稱之為遊學者。”
“不,不一樣。”
雖然極有可能在自己這一代斷了傳承,但言真始終秉持著身為史官世家後人的尊嚴。
至少在臨死之前,她要堂堂正正地向自己無法戰勝的對手報上這個名號。
“既然你如此發問,那我也據實回答——聽好了,我是真實曆史的傳承者,記錄者。隱紀的測算者,佚史的拾荒者!文明斷碼的焊接者!空層敘事的填充人!”
言真梗著脖子,在臨死之前報上了先祖們世世代代守護的名號與榮譽。
洛文聽了大受震撼:“飽腹之神在上啊!言真小姐,你曾經有這麼多工作,是怎麼混成現在這樣的?”
麵攤老板也十分驚訝:“你才多大歲數,乾的過來那麼多活兒嗎?為啥又撿破爛又焊接的……這都是重體力活兒啊。”
……
言真低下了頭,兩隻手顫抖,臉紅坨坨的一片。
她努動嘴唇,發出了蚊子一樣的聲音:“那,那是藝術加工……都,都是形容史學家這個身份的……”
“你還會加工!?”
“天啊,藝術怎麼加工?”
隻能說麵攤老板能跟洛文混熟,兩人終究是有些相同點在身上的。
言真腦袋幾乎要埋進自己的胸口,她的兩隻眼睛水汪汪的,癟著嘴,手死死地攥著裙子,十根腳趾扣緊了鞋底子。
這十四歲的小姑娘被一拳險些乾瞎一隻眼的時候都沒哭。
可此時的她卻被這兩個村辦學校肄業的大文盲三兩句話氣的噘著嘴,低著頭,鼻子一抽一抽的。
“我就是史學家嘛……我就是,我就是嘛……我爹都說我是,你們憑什麼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