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元南城中一座府邸,太陽照在院落裡麵。
長衫短發山羊胡的教書先生,手上拿了一本線裝書,搖頭晃腦,念著上麵的文字。
院子裡還有一張長桌,一把太師椅。
人高馬大的光頭漢子,穿著一件襯衫和軍裝長褲,坐在桌邊,學寫字帖。
“慢著!”
他忽然抬頭,那張臉上,眉骨突出,眼睛斜愣過去瞧人,黑胡茬子從耳朵連到下巴。
“你把剛才那句重念一遍!”
教書先生腦袋立刻不敢晃了,連忙看向書頁,遲疑的說道:“長風破浪……會有時……”
“嘿!你他娘的還真念呢?!”
徐團長把毛筆一扔,在白紙上炸開一片大大墨點,手掌摸在了光頭上,滿臉不善。
“你不知道我最近下令嚴查大小渡口,小的乾脆封鎖,連船都砸了,仍然派人巡邏,就是要追查一個重犯嗎?”
“我正防著那個頭號凶犯過江的事情,你給我在這念長風破浪?”
教書先生連忙說道:“這是李白的詩。”
徐團長眉毛都快立起來了:“怎麼,李白就有理啊?他就算是李黑李黃,也不能這時候給我搗亂!”
教書先生撲通就跪在了地上,喊道:“團長英明,這詩裡句子,雖然有不好聽的,但這詩名字好啊,叫行路難!”
“哦?”
徐團長臉色一緩,“行路難,就是這路走不通的意思?”
教書先生陪笑道:“是啊是啊,不但這詩的名字是走不通,而且李白這個人,年輕時候清貴過一陣子,後來就一直不得重用。”
“晚年他被流放,好不容易熬到了大赦的時候,結果還沒回過長安就死了!”
徐團長臉色好看起來。
這個教書先生並不知道那個要犯究竟是誰,大體隻知道可能是當過官的,後來犯了事。
但徐團長聽了這段話,心裡就把李白往那個人身上套了套,覺得說不出的舒服。
好兆頭,很吉利啊。
“哈哈哈,不錯,賞你二十塊大洋,你下去吧。”
那教書先生連忙磕頭謝恩,下去領賞了。
等他出門的時候,周副官正好進來瞥了一眼,看見這人額頭上的印子。
“大哥,你又不喜歡這些咬文嚼字的窮學究,乾嘛非得讓他們到你眼前來晃悠?”
徐團長哈哈一笑:“這不是因為大總統的電報裡麵有提過,要我多讀書嗎?”
徐團長早就有心跟大總統那邊搭上關係,但隻是能跟大總統手底下的親貴有些聯絡。
直到前一陣子,大總統竟然有特使親自上門拜訪,那時候周副官還在小鎮上。
不過周副官回來之後,也見過了那位特使。
更知道,在那位特使引薦之下,徐團長多次跟大總統有過電報往來。
電文是大總統親撰的,口吻殷殷親切,大加期許。
徐團長讀書不多,平時倒愛聽說書先生講那些演義故事,聲稱“好漢聽水滸,英雄聽三國”也就夠了。
那總統特使不知道是怎麼彙報的,大總統居然也提到這件事情。
用三國裡麵吳下阿蒙的典故來勸徐團長要多讀書,將來升遷起來才更有名望,大展才略。
周副官冷哼一聲:“說到底是要把咱們當刀子使,跟我在小鎮上乾的活差不多。”
“那可不一樣,小鎮上那幾個不識抬舉的東西,在你表態之後,竟然不知道投靠過來,而我們對大總統,可是投靠得很順暢的。”
徐團長嗬嗬笑道,“不要怕被利用,被利用是個好事情,隻要能看準機會,越被利用,咱們撈到手裡的也就越多。”
“當年我們年紀輕輕,去京城闖蕩,要不是看準機會,投靠了義父,幫他乾了那麼多事情,討他歡心,哪裡有機會練成這一身的本事?”
“回益州的時候,能招兵買馬,東投西靠,混到團長的位置上來,也多虧了在京城的積累。”
徐團長說到這裡,臉上有些傷心。
“說到這裡我就難過,咱們夠知趣,義父他不知機,他要是肯早死個一年半載,或者擺清位置,聽話一點,咱們也不用算計著去對他動手。”
“唉,都怪他呀,害得我傷了父子感情。”
周副官還是說道:“要從大總統那兒撈到足夠分量的好處,可比從陳公公那兒撈好處要難得多。”
“富貴險中求,咱們屍山火海裡都趟出來了,多趟幾回又算什麼?”
徐團長的神色沉靜下來,道,“但要我們出力,也得給我們足夠的支持,那個特使,最近不是一直還在搞聯絡,說是有更多援兵好手要到了嗎?”
說曹操曹操到,大門口就傳來了衛兵通報的聲音。
隨即一個西裝領結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他是個國字臉,胡子刮得乾乾淨淨,但能夠看得出來年紀已經不小了,抬頭紋、頸紋,都很重,雖然穿的是西裝,手上卻提著一個紅布遮住的鳥籠子。
這個人就是大總統派來的特使孟岱宗。
確切的說,他原本是大總統派出去追殺蔡山君的領頭人之一,隻不過,這一路上輾轉海外,又穿過交趾,追殺者也損失慘重。
最後隻有他這一路人手到了益州境內,就設法聯絡了徐團長。
“徐兄,周兄,今天怎麼還沒有去幾個渡口巡查?”
孟岱宗一來,就很不見外,“小的渡口雖然可以搗毀,但那幾個大的,你們自己都還用得上,不便動手,那就得勤查呀!”
元南城附近這條大江,很多地方水流都非常湍急,布滿暗礁險灘,有的地方看似安全,一到了江心處就會遇上漩流,非人力所能抗衡。
要過江,除非倚仗那些特彆穩當的大船,否則的話,就隻能依靠這些渡口走熟了的路線。
周副官笑道:“大的渡口,每個都安排了數百人把守,都是我們的心腹統領著,何況,特使身邊的好手也都派了出去,安插在那些地方,絕不會被那個人蒙混過關。”
“真有什麼事情,我們從這裡馳援,也是一樣方便,何必總得跑來跑去?”
孟岱宗皺著眉:“按我的估算,那個人前幾天就應該要設法渡江的,卻一直沒有動靜,總是讓人不能安心。”
“那畢竟是蔡山君,咱們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啊!”
徐團長也道:“你不是說他已經中了劇毒,修為不能動用,身邊隻剩兩隻病貓嗎?”
孟岱宗聽到這個,不禁點頭:“那毒,確實非同小可。”
“乃是采世上最毒的幾樣東西,合製出來的奇物,號稱六必死丸。”
“用了毒蛇的須子,蠍子的牙,蟾蜍的爪子,蜈蚣的毛,大丈夫的黑心腸,寡婦尾上的青毫針。”
“他拚儘修為,頂多能壓製住毒患,不可能恢複過來的。”
那幾樣毒藥聽著就夠怪的,但有時候術士煉藥,用的不是實質的東西,而是采無形之毒。
那才是真正的奇毒,猛毒,難纏的絕毒。
徐團長道:“他恢複不過來,但身邊的人也該休養,也許是在給身邊的人多留點時間吧。”
“有理。”
孟岱宗笑了起來,“如果是那樣,那他是死到臨頭,神誌昏昧了,他等來等去,能等出什麼呢?”
“而我們,能等來真正的援手。”
徐團長聽著,拍了拍光頭,拿起一根毛筆,說道:“我們等來的援手,就是……他?”
“他”字出口,徐團長手腕一震,毛筆突然消失。
走廊的紅漆柱子,被毛筆瞬間擦過,迸出一道深刻的印痕。
藏在柱子側後陰影裡的人,全速雙掌一合。
啪!!
毛筆杆被他雙掌拍碎,軟軟的毛筆頭,卻去勢不止,砸在了他額頭上。
黑衣人身體一僵,感受到毛筆在額頭停留了一兩秒,才滾落下去。
這是個渾身穿黑,戴黑頭罩、蒙黑麵巾的人。
按理說,青天白日裡,穿這麼一身黑衣,反而會太顯眼。
但這個人潛入進來,衛兵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
“好!好!”
孟岱宗稱讚道,“徐團長好剛直的勁力。”
那不是以細致透勁,灌注在筆尖內,而是因為純粹的剛直不散,讓柔軟的筆尖也被那股衝擊力裹挾,才撞在了人的額頭。
孟岱宗伸手介紹:“此人就是援兵之一。”
徐團長哼聲道:“看來,跟你之前帶來的那幾個忍者是同類,隻是比之前那幫手下更無禮些。”
袁大總統年輕時在高麗島上嶄露頭角,那時就常跟東瀛人打交道,招攬了東瀛伊賀流忍者大師,為自己訓練忍者死士。
等他當上大總統時,暗中已經有大批伊賀忍者效力。
孟岱宗忙道:“莫誤會,此人潛入並非示威,當年他們這幾十人,被大總統送給巴蜀大都督劉之湘,如今雖被我們招來一用,也帶來了劉之湘的親筆信!”
忍者對著徐團長鞠了一躬,這才將信奉上。
徐團長展信一看,臉上不由露出了笑容。
那劉之湘是袁大總統的心腹,巴蜀與益州相鄰,這封信件不是以電報形式傳達,更加顯得親近。
其中提到的,已經不隻是電報上那些空口許諾,而是實實在在的謀劃了。
隻要乾掉蔡山君,劉之湘立刻動員兵力迫近,向益州施壓,為徐團長提供實打實的支持,讓他得以壯大。
讓這件本在益州內部可能引起憤怒絞殺的事情,坐實成益州為大總統效忠的一樁功勞。
益州內部也是有牆頭草的,真到了那個時候,徐團長的形勢自然可以轉危為安,一片大好。
那般,才叫真正能從險中求來的大富貴!
“哈哈哈!”
徐團長壓不住笑容,“大總統在電報中,為我改名有疆,原來真是希望我、要助我將來有一方疆土。”
“既然如此,怎可不為大總統肝腦塗地!”
他放聲大笑,大手一揮。
“巡,一定要巡,把我的車開出來。”
“從今天開始,到姓蔡的死那天為止,我日日都要在幾個大渡口間巡查,絕不準有半點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