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在談論東南倭患,草原不靖,關外三衛蠢蠢欲動,民間動輒生變?”
“說得好像我大明朝廷已經很不穩當了。”
欽差太監左子清,騎在馬上,穩穩當當出了城,右麵不遠是青山叢林,左邊是大片田野。
他圓額瘦臉,皮膚微白,左顧右盼,念在身邊都是一些體己的人,說話也沒有太多顧慮,就感慨了起來。
“我們這一路走過來,分明也算得上是國泰民安嘛。”
“東南倭患,不過是海上來往的些許賊寇,癬疥之疾,關外三衛,前些年還被大軍討伐過一次,老老實實稱臣上貢。”
“至於民變,十年前,就敢說有礦工佃農造反,流竄二十多個州縣,號稱聚眾八十餘萬。”
“可是朝廷調動了五萬兵馬之後,就直接把這股反賊給鎮壓下去了,可見當時那些謠言,是多麼誇大其詞,混淆視聽。”
旁邊錦衣衛百戶笑道:“公公說得對,正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天下時局如何,還是要親自下來走一走。”
左子清點頭:“不過,我大明雖然整體是好的,也不可否認,民間確實有些包藏禍心之人。”
“那些草率行事,明著造反的,倒不必擔心,就怕那些陽奉陰違之輩,暗下黑手啊。”
“半年前,嶺南火神溝創製秘訣,上報朝廷,實在是忠心可嘉,聖上立刻下旨,從神機營中抽調三百精兵,派錦衣衛引路同行。”
“結果這三百餘人,居然在渡過長江的時候,突然失去蹤跡,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左子清說到這裡,麵露冷笑。
隨行眾人也都麵色肅然。
渡江雖是險事,但要說堂堂神機營精兵和錦衣衛同行,又有當地官府照應,就這樣,渡江時還能一個不慎,全部失蹤。
誰都知道裡麵有多大的貓膩。
有動機,有能力做出這種事的,除了勢力遍布數省之地的流雲府,也不做他想。
可惜啊,聖上龍顏大怒之後,所做的反應,隻是對諸多大內高手,再加封賞,又把嵩山方丈和武當掌門,請到京城長住,以佛道兩家高人的名義,為皇室祈福。
百戶說道:“公公,既有前車之鑒,這回您還主動請纓,大智大勇,真是令卑職欽佩。”
“唉,你們還是沒有把我剛才說的話聽進去。”
左子清目露精光,“正是因為我大明氣數猶在,流雲府主為了火神秘訣,做出一回這樣的事,已是極限。”
“一年之內,再有第二回的話,為了朝廷法統,袞袞諸公都不可能再忍下去,那就真要開戰了。”
這太監就是看準了,流雲府還沒有做好那樣的準備,才願意出來走這一趟。
況且,現在的火神秘訣,可不是在區區一個火神溝手中,而是落在了南少林手上。
流雲府自然樂意放他們來跟南少林糾纏。
假如他們真拿到了火神秘訣,想要回返京城,那才是真正的危險降臨之時。
左子清心中火熱,那也是他這個五品太監,繼續往上搏的機會。
按理來說,做太監的,四品的空缺有一個,五品的肥差有兩個,這已經是太監裡麵,權勢最大的人物。
可是在英宗時期,四品太監節製內外,被呼為內相,即使經曆土木堡之變後,仍有太監因複辟之功,獲取爵位。
左子清才四十歲,如果再立大功,有生之年,未必不能嘗一嘗權傾朝野的滋味。
而且,有了為朝廷尋獲“火神秘訣”這樣耀眼的功績在身。
或許,能使權勢如漢十常侍,名望則如三寶太監。
“關關難過關關過,南少林對朝廷向來順從,這一關他們最多耍些花招,應該還沒有太大凶險,且待我來一一拆解。”
左子清已經看見南少林的輪廓,兩腿一夾馬腹,提速疾馳而去。
身後眾人也快馬揚鞭,過不多時,他們就到了山腳下。
南少林的山門上,刻著太祖爺親賜的“農禪一體”四個大字,見者下馬。
左子清身手矯健,翻身而下,正要讓守門的知客僧前去通報。
誰知,從這登山石階往上看,十餘名知客僧,各領著一群客人,有的上山,有的下山,好生忙碌。
南少林香火鼎盛,客多不奇怪。
奇的是這些客人身上大多帶著藥材氣味,有人更是挎著藥箱,顯然是地方上的名醫。
“怎麼回事?”
左子清疑問了一聲。
那錦衣衛百戶立刻去找人打聽,很快回來稟報。
“說是數日前,夏侯山莊二公子前來南少林做客,南少林以禮相待,誰知道那夏侯公子在寺中閒住,無所事事,對南少林武學頗多貶低。”
“就在昨天,兩邊動起手來,最後連方丈也下了場,卻遭了重創。”
左子清眉頭微皺,依舊讓知客僧前去通報。
過不多久,妙空、妙音兩個首座和尚,親自下來迎接,言談舉止間,極儘謙恭,給足欽差大人的麵子。
可是等進了寺內,飲過香茶,用過素齋,左子清等人嘉獎抗倭之事,談到新式火銃。
這兩個首座和尚就一問三不知,推說都是方丈隱秘行事。
如今方丈昏迷不醒,也無法詢問。
左子清心中狐疑,一時也並未逼迫太甚,先在南少林住下。
羅漢堂中。
妙凡方丈聽到身邊小僧的彙報後,眉目舒展開來。
“老衲在前山忙碌多日,妙空總到這裡與居士閒談,而今終於也輪換過來了。”
妙凡昨日就收到了欽差將至的消息,立刻想出這個法子加以拖延。
夏侯飛山坐在旁邊,誠懇道:“方丈被我打傷,這假消息傳出去,豈不是損害了南少林的威名?”
“老衲本就不是夏侯公子的對手,夏侯公子也當真藐視過我南少林武學,實話實說而已。”
妙凡笑眯眯的,“等將來更多人知曉公子的劍法造詣,已觸及絕頂,對南少林今日這一敗,也就不以為怪了。”
“老衲相信,在天居士的磨礪之下,公子很快就會有那一天的。”
夏侯飛山悶哼一聲。
他要是真打了這一堆和尚,消息傳出去,倒也沒什麼,他擔得起。
但他沒打,他沒打呀!
這些日子,明明天天都是他在被打。
若是麵對一般人,夏侯飛山空手運使劍招劍氣,倒也無妨。
但是麵對楚天舒,即使掌上已經運足劍意真氣,一拚之下,也讓夏侯飛山覺得自己手臂像是被雷劈了。
更令夏侯飛山難受的,是楚天舒出手的時機。
最初,楚天舒出手前還會招呼一聲。
兩人熟悉了之後,楚天舒根本不打招呼,突然就會出手。
有時,楚天舒右手拿著毛筆寫字,一撇一捺。
那一捺,剛剛點下去,毛筆還在運行,他的手就離開了筆杆。
打完一拳又收回來,正好完成那一捺末尾處的筆鋒。
夏侯飛山有好幾回,是真沒來得及運轉內力,光憑劍意硬擋,人直接倒飛出去了。
不過這麼幾回下來,他漸漸發現,自己未必要刻意存著“運轉內力”這個心思。
隻要劍意用得好,內力自動就會被劍意牽引。
“我這套《羅漢定心硬氣功》,終於是編好了。”
楚天舒在認真寫字,沒怎麼注意旁邊兩人的交談。
等他收起筆來,吹乾最下方幾行墨跡,不禁露出笑容。
這是他把《垂天神功》的入門篇,大量刪減後,混合闖少林拳架裡,一些講功夫意境的內容,編寫出來的硬氣功。
這功夫,最開始是練拳腳,練硬功,練著練著,就會涉及內力的培養和壯大。
這樣的內力品質,比垂天神功肯定要差得多。
但對於南少林這些硬功武僧來說,卻是很合適的。
妙凡方丈接過來瀏覽一遍:“單論經脈運行的部分,似乎跟尋常武學沒有多少差異,但在培養內力的前中階段,與常見武學,真是大相徑庭。”
“這就是天居士提過的煉精化氣之法嗎?”
楚天舒點了點頭。
他最近與夏侯飛山試手,既是為了增加自己跟武道神意對抗的經驗,也是為了繼續對比兩條道路的差異。
夏侯飛山給他帶來的靈感不少。
這種優秀的員工,實在應該發獎金,但夏侯說對錢沒興趣。
可惡的富少。
“剛才你們是不是在說,朝廷的人到了?”
楚天舒目視長空,隻覺萬裡無雲,蔚然如玉。
曠野蒼綠,遠山接天,正好放鬆放鬆他的眼睛。
妙凡方丈點頭:“領頭的乃是左子清,五品太監,有關他出手的消息不多,據說在宮裡以敦厚著稱,武功不凡。”
這話說著,連妙凡方丈都有點想笑,一個敦厚的五品太監,確實是個笑話。
“我有一種預感。”
楚天舒緩緩說道,“以陳祖七往日的作風來看,也是個膽大心細的人。”
“他絕不可能還沒有對我們這裡的事做出反應,要麼就真在海上遇了變故,要麼就是已經潛入八閩,卻在等待機會。”
妙凡方丈神色凝重:“你是說,朝廷的人馬一來,他等的機會就到了?”
“很有這種可能。”
楚天舒閉上眼睛,悠悠說道,“我不知道他具體會怎麼做事,但我有這種預感。”
“所以……達摩堂裡不是有十幾把好劍嗎?讓夏侯去挑一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