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毛筆,鋪開信紙,忍冬瞧夏景一眼,有點兒慌。
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清楚自己在靜怡軒裡,在九皇子身邊的表現絕對談不上恭敬。
這份不恭敬一半源自第一印象。宰相門前三品官,初見一個邊緣昭儀的皇子,她雖然沒看低,但也沒有高看。
還有一半源自她的不甘和矜持。她是遲國的公主,雖然遲國隻是一個彈丸小國,雖然遲國已經滅亡。
她怕夏景向寧晚君告她的狀。
她低估了夏景的修養。
“我說,你寫,先打個草稿,寫得潦草也沒事。”夏景說道。
除非寫行書草書,不然毛筆寫字慢得很,夏景不想等。
他從最近的春狩說起,說玉將軍的厲害,又提及寧晚君之前不信他的馴養技藝的事。
然後說到康寧帝的賞賜,說到上書房,說寧雪念的哭泣。
再由寧雪念談到寧知行和寧守緒,並提一嘴尤太後。
忍冬越寫越心驚。春狩上,臣子太子和康寧帝隱隱衝突?七公主居然想去上書房?四皇子沉迷木工倒不意外,三皇子沉迷玩具就很出人預料了。
尤太後種地的事,她也從未聽大公主說過。
念叨完所有人,信箋進入尾聲。
「……禦花園裡的水不凍了,打水漂能一連三個水花,樹枝上的新芽全成了彈弓的靶子,希望它還能長出新葉子。大皇姊那邊如何了?聽說草原上有一種爬地菊,能開出滿山的小黃花,真想見一見。靜怡軒裡的一切都好,除了那棵不知道名字的樹,我讓小田子摘了一片葉子,附在信中給你。」
念完,夏景看忍冬字跡,果然潦草得很。女孩拿出新的信紙,用楷書慢慢寫上漂亮字,信最後,夏景用印泥塗了手,按了個掌印上去,又將一片小小的葉子夾在信紙中。
忍冬將信紙卷好,塞入金屬筒。玉將軍不是人,拿不了信箋,得用金屬筒係在它的腳上。
小宮女鬆了口氣。
九皇子提到了她,但幾句話帶過,沒有打小報告。
她忽然有些愧疚,九皇子是個好孩子,她之前做的有些過分。
她高估了夏景的道德水平。
九皇子自己的確沒寫忍冬的過失,但不代表送到北真的信箋裡,就沒人提忍冬的事。
還有小田子的信沒有收呢!
主殿裡,夏景接過小田子的信,悄悄瞥了眼,果然一半都是告狀。不過,比起昨日的約架,信中的文字有些克製。
這是小田子寫的第二版,對忍冬的行為做了淡化處理。
不是他怕忍冬,現在讓他和忍冬比鬥,輸的定是女孩。
小田子克製,是因為不得不克製。他想了一天,意識到,夢中那個為小主子捏腿的,可不就是忍冬嘛!雖然頭發成了紅色,膚色也深了些,但那臉型,分明就是忍冬長大的模樣!
忍冬能為小主子捏腿,可見未來是好的,隻是現在有點兒小問題,那麼,言辭自然不用太激烈。
他悄悄看九皇子,疑惑未來的忍冬到底是個什麼身份,是宮女還是……
皇上的腿,可不是一個普通宮女就能捏的。
夏景將他的信塞入筒子裡。天色已暗,夏景等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前往了獸園。
他將金屬筒綁在玉將軍的腳上,拍拍它的腦袋:“去吧,去北真,去大皇姊那。”
玉將軍扇動翅膀,卷起塵土,向著北方掠去。
海東青的速度極快,夏景看著3d地圖,它隻用幾個呼吸就離開了後宮,飛入了京城上空。
幾個眼尖的百姓隻覺得一道蒼影閃過,等尋不到了,才意識到是一隻鷹。
玉將軍的旅程並不孤獨,從京城到北真的信箋不少,一隻隻信鴿陪著它飛翔。
累了乏了,玉將軍就抓一隻信鴿,打打牙祭。
作為一隻海東青,玉將軍並不知道信鴿是個什麼東西,隻以為是一起飛的好吃的鳥。
等吃下一隻,發現信鴿腳上的竹筒,它才意識到,這信鴿和自己是同僚。
急,把同事吃了怎麼辦?
本來桀驁的目光頓時變得忐忑,它意識到自己乾了壞事。
在肇事逃逸和毀屍滅跡上猶豫了許久,玉將軍啄下了信鴿的竹筒,銜在嘴裡,又抓了一隻信鴿。
吃一個同事是吃,吃一群同事也是吃。這送信的同僚肉質太鮮美,玉將軍實在忍不住!
這隻同事飛得這麼慢,應該是中暑了,活不了多久,吃了吧。這隻同事肥頭大耳,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必死無疑,吃了吧。這隻同事……看起來很健康,但一定有隱疾,吃!
進入北真地界,鴿子更多了,同行的吃沒了,玉將軍又吃從北真出發的。
日輪落下又升起,玉將軍吃飽喝足,在上空盤旋,很快找到了目標。
寧晚君坐在王帳裡,看著北真的地圖沉思。正如九皇子情報裡的那樣,北真王行將就木,她威逼利誘,收服了北真王的身邊人,以北真王的名義,掌控了王帳,掌握了北真王的嫡係力量。
但是嫡係之外的難以控製,甚至難以聯絡。
北真諸多領主們,與王帳若即若離多年,就連北真王全盛時期,也難以驅使他們。
寧晚君需要一個敲門磚,一個聯絡北真大小領主們的機會,而且,在這次聯絡裡,得顯露自己的威儀,獲得他們的敬畏。這樣,後麵的工作才好開展。
“公主。”侍女慌慌張張,從外麵跑來。
“說。”寧晚君抬起頭。
“鳥!”侍女指著帳外。
鳥?寧晚君走出王帳,果然見到了一隻鳥,而且是一隻熟鳥。
那是她送給夏景的海東青。
玉將軍走到寧晚君身旁,哢哢喚了聲,口中銜著的若乾竹筒,紛紛落在了地上。
寧晚君摸不著頭腦,打開一個竹筒一瞧。
謔,寧國一個商隊寫給北真一個領主的信。
再打開一個,更不得了,北真一個小領主寫給寧國北疆老相好的信。
一共一十四個竹筒,都是北真和寧國的通訊,雖然沒什麼機密的,但也絕不是大眾所知曉的。
寧晚君握緊了竹筒,猛地抬起頭。
這不就是她需要的,在北真大小領主麵前立威的機會?
隻不過,一十四支還是少了。
“怎麼回事?”寧晚君問玉將軍,如何得來了這些。
玉將軍哢哢叫著,做凶猛狀,然後又跳到另一個方向,縮起翅膀,扮可憐。
寧晚君看明白了,這是說,一隻猛禽盯上了送信的鴿子。
玉將軍扮演的猛禽用力一抓,又一咬,隨後玉將軍扮演的信鴿倒在了草地上,吐出舌頭,腦袋歪斜。
最後,玉將軍扮演的玉將軍威風凜凜,前來救援,殺掉了偷襲自己同僚的猛禽,從同僚爪中,接過了未儘的事業。
侍女看得很入神,憤怒又崇敬:“可惡的鷹,好棒的海東青。”
寧晚君嘖一聲。
不愧是那小子養的海東青,和他一樣很不正經。
要說隻有一個信筒,寧晚君勉強也就信了,這麼多竹筒的主鴿,都遇上了猛禽不成?
沒揭穿玉將軍,寧晚君問:“他的信呢?”
玉將軍抬起翅膀,伸直爪子,露出腿上的鐵筒。
這姿勢有些妖嬈,寧晚君懷疑也是男孩教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