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沈誌遠就帶著沈初雪幾人去了y市。
醫院特護病房，心電監護儀滴滴地響著，聽著這樣的聲音，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病床上，氧氣罩下是一張頭形容枯槁、雙頰凹陷的臉，老人頭發灰白，躺在病床上幾乎淹沒在被罩裡。
如果不是心電監護儀還在工作，幾乎要讓人懷疑這就是一具屍體。
病床前，大人孩子加起來五六個，氣氛凝重，誰也沒說話。
“大哥，他們究竟什麼時候到？”中年男人神情著急道。
“快了……”李明輝表情凝重，“沈哥說他們已經在路上了。”
聞言，李明耀鬆了一口氣，“那就好，總算能讓媽沒有遺憾地走。”
像是聽到了他們的話，老人顫顫地睜開了眼，聲音喑啞，“來……來了嗎？”
“奶奶你醒了？！！”
“奶奶醒了，爸，二叔，奶奶醒了！”
兄弟倆急忙衝了過去，一把握住老人的手，“媽，您醒了！”
黃素梅眼神有些混濁，眯著眼找了一圈，沒有看到想見的人，眼底慢慢暈出了一抹濕意。
她喃喃自語，“看來她還在恨我，她恨我啊……她不會來看我了，就算我要死了，她也不會來看我一眼，她恨我……”
“媽！”李明輝老婆抹了抹眼淚，安慰道：“誰說的，您彆著急，大姐來了，馬上就到了，您彆胡思亂想。“
雖然她丈夫不是婆婆親生的，但卻是她婆婆一手帶大，就算生了弟弟，也沒有因此偏心。
嫁到李家這些年，她也從來沒有為難過她，反而處處包容關心，她和丈夫是打心底裡敬重她的。
李明耀老婆接話道：“是啊媽，大姐已經來了，您等會兒就能見到她了。”
聞言，黃素梅眼神微動，“真的？你們沒有騙我？”
李明耀悄悄地紅了眼，“沒有，我們怎麼會騙你。”
“好……好孩子……”黃素梅掙紮著扯下了氧氣罩，人肉眼可見地精神了起來，激動道：“扶我起來，我要梳梳頭，我咳咳咳……我不能這副模樣見她。”
“媽……”李明輝內心咯噔一聲，兄弟倆對視一眼後，眼底是同樣的悲痛。
這是……回光返照！
李明輝閉了閉眼，語氣沉重，“老婆，給媽梳個頭……”
…
此時，沈誌遠一行人已經到了樓下。
憋了一路上的話，此刻也終於說出了口，“小妹，二嬸……她這些年過得不是很好，李家也是豪門，但她丈夫意外過世後，他們這一支就被大房趕出去了。”
她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根本沒辦法和那群人周旋，被踢出李家後，她隻能四處打工養活兩個孩子。
而李明輝兩兄弟也爭氣，從小學習好，長大後自主創業，如今雖說不上豪門，但也是小有家底。
孝心也好，對她處處敬重。
“嗬……”沈騏突然冷笑一聲，“她過得不好怪誰？難道二爺爺和姑姑就過得好了？都要死了才想起來還有個女兒，也真是難為她了！”
“沈騏！”
沈騏一點都不怕他爸，“你吼我做什麼？我說錯了嗎？”
他對這個二奶奶一點好印象都沒有，如果當初找到他的頭上，他才不會給他們聯係上姑姑的機會！
不是什麼事情都能過去的！
沈誌遠臉一黑，就想踹兒子兩腳，沈騏立刻非常機靈地躲到了沈初雪背後，還挑釁地看著他爸。
“你個臭小子！彆以為你姑姑在我就不敢收拾你！”
“大哥……”沈初雪表情平靜地看著他。
沈誌遠慢慢放下了手，瞪了沈騏一眼後繼續帶路，“這裡我來過一次，我爸怕他們是因為知道你的身份，想騙錢，不放心，所以讓我來確認一下。”
“嗯。”
“小妹……你彆怪我爸，他們也是怕你以後會遺憾。”
“嗯，我知道他們的苦心……大哥，謝謝你們。”
不等沈誌遠回答，沈初雪接著說道：“其實小騏說得也是實話。”
直到不久前，她也還是這樣的想法，原本她以為自己會憤怒，會生氣。
但到了這裡，她反而平靜了下來，大伯他們的考慮都是對的。
她很清楚，如果將來的某一天，她知道了這個消息，也會有一絲遺憾。
她很慶幸，雖然親生母親拋棄了她，但她依舊得到了很多的善意和愛，她是不幸的也是幸運的。
病房門口，沈初雪沒有猶豫，堅定地推開了那扇門。
“這裙子真好看，媽你也太念舊了，居然能保存到現在！”
“媽，我怎麼從來沒見你穿過這件衣服？”
“大嫂，你不知道，我媽年輕的時候可漂亮了。”
“奶奶好漂亮！”
“老了……”黃素梅愣愣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頭發灰白乾枯發黃，當初又粗又長的麻花辮，如今隻有拇指粗細。
她曾經最喜歡的裙子，穿在身上也是鬆鬆垮垮，完全撐不起來，她已經老了……
猝不及防地，她在鏡子裡對上了一雙平靜的眼眸。
一瞬間，黃素梅的呼吸急促了起來，身體僵硬，嘴唇顫抖，想開口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此時，病房眾人也終於發現了門口的動靜，李明輝幾人回過頭，愣在了原地，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
縱然聽母親說過這個未曾謀麵的大姐有多麼漂亮，但都沒有親眼所見讓人驚豔。
李明輝的大兒子更是瞪大了眼睛，他立刻掐了一把弟弟，李明耀的兒子一把抓了他的手，喃喃道：“哥，你不是做夢，那個人，真的是俞初……”
雖然他爸提過大姑的前夫是個姓yu的有錢人，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個yu不是餘，也不是於。
而是俞啊！
是俞初的俞！俞卓遠的俞啊！
沉默間，黃素梅顫顫巍巍地轉過了身，眼底滿是羞愧的淚水。
她愧疚地看著沈初雪，那個名字在喉嚨發燙發癢，終於慢慢鑽了出來。
“雪……雪兒……”
看著一身黃色碎花裙的老人，沈初雪有一瞬間的愣神，曾經她最喜歡看她穿這條裙子，溫暖又美麗，長長的麻花辮，燦爛的笑容，那是她幸福的記憶。
但她走的那天，穿的也是這條裙子，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她最恨的就是黃色。
怒火和恨突然從心底各個角落鑽了出來，瘋狂肆虐，沈初雪的心開始不平靜起來。
沈初雪沒忍住出言諷刺，“嗬……你穿成這樣是什麼意思？想讓我想起來當初有多絕望，有多痛苦嗎？雪兒？真難為你了，還記得這個名字！
李明耀眉頭緊皺，“你怎麼說話的！我媽……”
“你也知道，她是你媽。”沈初雪冷笑一聲，“不是我的，我可沒有媽。”
黃素梅愣住，手足無措地捏著袖口，佝僂著身子，訥訥道：“對不起啊雪兒，媽……是我當年對不起你們。”
“道歉有什麼用，那些痛苦不會因為你道歉就消失，傷害已經造成了，我和爸爸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說原諒，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諒我，雪兒，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沒有資格說什麼，我隻是想看看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黃素梅深深地看向沈初雪，愧疚道：“我隻是想在死之前在看你一眼……”
聞言，沈初雪閉了閉眼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讓菲利安把東西放下，“既然如此，麵也你見到了，就這樣吧，我們走。”
俞初回頭看了一眼幾人，微微皺眉，有些不明白，“媽媽，既然你不開心，為什麼還要來？”
沈初雪愣了愣，低聲道：“媽媽也不知道。”
隻是現在，她感覺到一陣輕鬆。
李明耀見他們真的走了，有些著急，“等等……”
李明輝攔住了李明耀，無奈道：“明耀，這件事，我們都沒有插嘴的資格。”
既得利益者，沒資格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