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
林海恩終於明白了張大嬸的意思。
說到底,張大嬸也是執念有些太深了,覺得對不起媽祖娘娘,沒能尋一個最好的廟祝接班。
但實際上,林海恩卻是覺得自家奶奶比他更適合當這廟祝。
當初自己能夠活下來,能夠讓媽祖娘娘來看一眼,可都是多虧了自家奶奶啊。
否則的話,恐怕是早已被惡鬼李桃代疆、鳩占鵲巢了。
不過,林海恩自是不會將這番話說出,隻是無比肯定的回答道。
“明白了,張奶奶。”
“我現在就去和師父說下,還要在家裡耽擱兩天。”
說完。
林海恩便是將鎏金白鶴盔放下,連忙快步走出院門。
現在跟著修行了一段時日,林海恩無比明白自家師父肯定是會同意這件事,還會專門叮囑在家中多留幾天。
不過,該說的事情,自然還是該說下。
走到麵包車前。
林海恩便站在車外,跟著自家師父講述了剛剛的事情。
寧法師聽完這番講述後,讚同的點了點頭,沒有半點遲疑的答道。
“無妨,徒兒。”
“你便在家中多留幾日,圓了張廟祝這個心願。”
“無論如何,她對你的幫助也多,況且天後娘娘對你有著百般照拂,幫祂抬神轎巡境,自然也不會逾越禮數。”
“正月十五前,回到天威觀繼續修行即可。”
交代完後。
寧法師也不多說什麼,壓了壓手讓林海恩不要再送了,便讓王官任發動麵包車離開。
隨著車子緩緩駛離。
同樣聽到先前那番話語的普寧道長,頗有些感慨的歎了口氣道。
“清元。”
“昨日,我看那張廟祝的模樣,怕是也隻剩這最後幾天了。”
寧法師亦是心裡明白,意有所指的緩聲道。
“無論信仰如何,功德幾分,福緣多少,歲月滄桑終究是凡人永遠邁不過去的一個坎。”
“陪伴了天後娘娘大半生,張廟祝也算是有福氣之人。”
“正因如此,雖然沒剩下多少的時日,張廟祝僅隻是神色蒼老,並沒有半點的病痛和不適,比起當初的堂兄都好了幾分。”
寧法師口中的堂兄,自然就是黃太爺。
當初在最後的一段時間裡,黃太爺已然是走不動了,隻留著最後一口炁用來殺鬼。
相較於黃太爺,張大嬸雖也臨近逝去,卻依舊還能走動,僅僅隻是身體虛弱些許,這不得不說也算是一種福氣。
來到金鳳縣的汽車站附近。
清玄真人和閻九幽兩人,也是跟著寧法師和普寧道長兩人道彆。
在閩地停頓一年時間。
雖然有些不舍難言,現在終究也是到了分彆的時候。
閻九幽入法脈大半年,自是也到了該去拜淨明宗壇的時候,繼續在閩地停留下去,反倒是有些不美了。
清玄真人對著兩人拱了拱手,大笑道。
“清元、普寧。”
“現在也該到分彆的時候了,咱們下次再見。”
“確實也差不多了啊。”普寧道長似乎極為感慨,但也笑著繼續道。
“等下次再見,咱們三人在一起喝酒談天。”
“希望到了那時,本道也能尋到一個合適的徒弟了,即便是比海恩資質差點,但至少也不能差太多。”
寧法師瞥了普寧道長一眼,而後又看向清玄真人,亦是拱手道彆。
“一路順遂,往日再見。”
站在旁邊的閻九幽,則是拜了三拜,禮貌開口道。
“清元師叔、普寧師叔。”
“多謝你們這些時日的照顧,也幫我替海恩師兄說聲謝謝,希望往後還有機會,能在天威觀中,跟著海恩師兄一同修習。”
終生修行之人,半途分彆實為常態。
三位長輩簡單告彆下,便是朝著不同的路走去,不知下次再見會是什麼時候。
朝著金風縣客運站走去的時候。
閻九幽似乎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隻是低著頭沉默走著,並未開口說半句話。
看著自家徒兒的這番模樣,清玄真人緩聲開口問道。
“怎麼了,徒兒。”
“是不是為剛剛沒和海恩好好告彆,心裡而有些難受?”
“無需為此感到難過,你們都才剛開始修行,往後時日還長,肯定是還會多次碰到。”
“不似那萍水相逢之人,也許一次見麵,同樣也是最後一次。”
“有這一方麵的原因,覺得走的有些太匆忙了,都沒和海恩師兄好好說下。”閻九幽低著頭回了句。
隨即又思考兩秒,緩緩抬起頭,看向清玄真人無比認真的講述道。
“師父,除了這件事外,我還有一個擔心。”
“擔心沒了海恩師兄的激勵,我往後的修行速度會變慢,那樣就更追不到海恩師兄了。”
“這樣的話,等到下次的大劫來臨,或者屬於海恩師兄的使命來臨,我沒辦法幫到他,這不是我想看到的情況。”
“所以,我想變厲害,現在的我很想變得厲害。”
聽到這番話。
清玄真人並未馬上回答,伸手輕撫下閻九幽的腦袋,鄭重的應道。
“徒兒啊。”
“想變強,想跟同輩人並肩是對的,但修行一事急不來,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才是正道。”
“但也莫需急,此前為師便說過你有閻王命,雖然比不上海恩,但比其他道門中人,天賦則是強了不少。”
“勤生修行,不較一時得失,自會助到他人。”
閻九幽輕輕點了點頭,手中又掐起了法訣,似乎不願浪費一絲一毫的時間。
見到閻九幽的小動作。
清玄真人心中略有些無奈的輕歎一口氣。
有些時候,強行把自己逼的太緊,可也不是一件好事了。
自己這徒兒,怕是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大年初六。
嶺勝村周圍的十裡八鄉,一直以來的遊神時間。
淩晨四點。
林海恩便是早早起來了,手中拿著各種顏料,幫著林永安繪著白鶴真君的臉譜。
前幾年。
都是三姑奶奶,幫他繪這臉譜。
到了現在。
已經變成他幫自己的弟弟描繪臉譜。
而抬神轎的人,今年也從父輩們,變成了他和林永傑兩個人。
將最後一筆繪好後。
林海恩摸了摸林永安的圓腦袋,笑著道。
“好了,小安。”
“現在的你,可就是白鶴真君了,那厲害的很能夠徒手捏爆精怪鬼邪的白鶴真君。”
“好耶,我現在是白鶴真君了。”林海恩一邊歡呼喊著,一邊把桌上的鏡子拿起,對著自己仔細照著,驚歎的張大嘴道。
“哥哥,你好厲害啊。”
“我去年看過那些遊神的人,他們臉上畫的都沒有你好,就連三姑奶奶好像都沒有你畫的好。”
同樣在林家院子中的莫三姑,將白鶴真君的神裝提來,朝著林永安的腦袋點了下,佯裝生氣道。
“你這娃子,有了哥哥就忘了三姑奶奶。”
林永安調皮的吐了吐舌頭,依舊在舉著鏡子,滿臉皆還是驚歎,心頭更是越發期待起來,今天的遊神巡境。
莫三姑也是搖頭笑了笑,隨即看向林海恩,緩聲道。
“海恩,快去媽祖廟吧。”
“張大嬸和你奶奶都在那裡等著了。”
“今天你和小傑要抬神轎,等會可是也要擲個聖杯,看下媽祖娘娘願不願被你們抬著去遊神巡境。”
林海恩點了點頭,立刻便起身走出院門。
剛走出院門。
發現林永傑早已是站在旁邊等著了。
今年已經十七歲的林永傑,已是比父輩都要高了,而且由於學習打鐵多年,手臂上的肌肉更是軋結隆起。
走到林永傑身旁,林海恩笑著昂了昂頭示意道。
“走吧,哥。”
“咱們要去擲聖杯了。”
林永傑並不多說什麼,便是踏步朝著媽祖廟的方向走去。
隨著年齡一點點的變大,林永傑的性格,也在逐漸朝著父輩轉變,越發沉穩不愛說話。
“我現在敢下水了。”
林永傑忽然說了句。
林海恩先是愣了下,而後帶著幾分感慨道。
“這是好事啊,哥。”
“那你打算跟著伯伯去打漁嗎?還是繼續打鐵?”
“應該是繼續打鐵吧。”林永傑平靜的回了句,不知為何竟帶著幾分感慨般,緩聲講述道。
“師傅隻有我一個徒弟,其他人都不願意學打鐵的手藝了。”
“要是我也不學的話,那師傅的手藝就傳不下來了,雖然聽說現在時代變得快,都是機器打鐵了,但靠力氣終究還是能吃飽飯。”
聽到這裡。
林海恩微微有些沉默,時代變得太快了,最近幾天,他似乎很經常聽到這句話啊。
但下一秒。
林永傑卻是無比肯定的繼續道。
“不過,海恩你往後還有什麼想打的東西,我也是能幫你打。”
“現在的我,比起前幾年打鐵技術更是要好了不少,應該是能更好的幫到你了。”
此話一出。
林海恩先是一愣,而後便笑著點頭道。
“好,哥。”
“到時候,我要是有什麼想打的東西,就繼續找你幫忙。”
“說起來,今年我爹和伯伯都不用抬神轎,也換成我們了啊,不過他們還是要幫忙放鞭炮開路的吧。”
“是啊,雖然有些變了,但也有些沒變,他們還是要來幫忙遊神。”林永傑也是露出一抹笑容,隨即又加快了點腳步,催促道。
“海恩,走快點吧。”
“這可是咱倆第一次抬神轎,可不能去的太遲了。”
說完。
堂兄弟兩人也是快步朝著媽祖廟走去,在夜色中,身影越來越遠
時代變得很快。
打鐵從以往的手打,變成了極快的機器鍛造。
碼頭前媽祖廟的廟祝,從張大嬸變成了林母。
扮演白鶴真君的人,從林海恩變成了林永安。
而抬神轎的人,從林平山和林平川兩兄弟,也變成了林海恩和林永傑兩兄弟。
就連一身道行出眾的震乾道長,也在感歎著時代變得很快,感歎著已是無法融入其中,反思著是否應該隱山不出。
但無論變得怎麼快,有些東西卻是未曾變過。
那真摯的感情,虔誠的信仰,向道的決心,以及自作孽,不可活的因果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