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跑得比公社廣播還快,眨眼間曬穀場就擠成了蛤蟆坑。
鹹腥海風裹著汗酸味直往人鼻孔裡鑽,社員們烏泱泱圍得比麥垛還瓷實:
“給發什麼票啊?”
“錢進真行啊,四叔你個老棺材瓤子還說人家卷鋪蓋跑了就不回來……”
“我家能補什麼,家裡還有點東西哩……”
不光票,還有錢。
錢進拿出來五百塊錢進行補發。
整個紅星劉家生產隊不過百十戶人家,當時賣給他東西的不足一半,每家按照拿出老物件的不同,他能給補上十到二十塊。
這錢不少。
生產隊一個強勞力乾滿一個月的工分除去口糧,能剩下幾塊都屬於好的了。
社員們按組排隊,男人聚集在一起便吸煙。
以往海風大的時候點一支煙費老勁,如今他們不少人手裡有防風打火機。
銅皮蓋子打開,嗤嗤的聲音響起,頓時有紫紅色火苗筆直衝出。
這成了生產隊男人裡頭最頂級的炫耀資本。
劉旺財和劉有餘共同合計發錢發票:
“柱子?柱子來了沒?”
有個坐在地上磕膠鞋鞋底泥的漢子急忙站起來,一邊趿拉鞋一邊舉起手喊:
“隊長,來了來了!”
劉旺財招手:“過來看看,這是錢進同誌登記的你家物件信息,要是沒問題蓋你的章子。”
“補十六塊錢再給你家五十斤細糧票和兩斤油票——你不是要給兒子辦滿月酒席嗎?這夠了吧?”
漢子欣喜若狂:“夠夠夠,以前攢下一些細糧了。”
“看是不用看了,錢進能回來補錢補票,這還有什麼信不過的?”
他衝錢進吆喝:“過兩天來吃俺孩滿月席,俺媳婦擀的褲帶麵比公社書記腰帶還寬,好吃!”
錢進笑:“能趕上絕對不錯過。”
鈔票和糧票發出來。
圍觀者哪有不動心的?
立馬有人掉頭回家。
他們對錢進最後一點顧慮也沒了。
人來人往,現場比趕大集還熱鬨。
有半大小子瞅見桌上漏糖的塑料袋,伸出黑黢黢的指頭蘸了就往嘴裡塞。
被他娘一巴掌拍得原地轉圈:“餓死鬼托生的?”
孩子嗷嗷哭。
錢進摸出奶糖。
不哭了,吹著鼻涕泡開始笑。
其他孩子頓時圍上來,叔叔爺爺喊得能甜出糖尿病。
從大人到小孩,紅星劉家生產隊沒有不喜歡他的。
錢進決定以後換了大箱子,一定買點富強粉、精米、豬油香油之類的物資來支援鄉親們。
他不是為了享受救世主的快感。
而是想給自己發展個根據地。
有穿大襟褂的老年婦女拿出個小包袱,左一層右一層打開後,裡麵是銀元。
有銀元上的牙印比老驢嚼過的草料還密。
婦女說:“俺隊長上次有人家給你的是假銀元?放心,錢同誌,俺家這些絕對都是真貨!”
錢進已經把金盒子又給撐起來,他找劉旺財要了個木頭箱子,然後在木頭箱子裡進行暗箱操作。
不存入箱子裡,隻是進去先定價。
銀元到手進入金盒子,有點小驚喜到來:
六枚銀元全是真品,其中有一枚叫‘民國三年o版三角圓’,價值還挺高,能定三千元。
其他的是普通品,跟上次的真品銀元差不多,價格從五百到一千二不等。
滿意的收下銀元錢進問:“嫂子你想要什麼?”
婦女說:“換上紅糖,俺閨女身子骨弱動不動就眼前發黑,去檢查醫生說她是貧血。”
“都說紅糖補血,俺兩口子得給她補補。”
錢進擺手:“嫂子,紅糖補血能力不行。”
“你信得過我等我下次來,我給你帶點藥,那是鐵劑,比紅糖好用多了!”
婦女滿口答應:“你城裡的領導,有文化有見識,我肯定信得過你,就聽你的!”
還有人來問:“能不能換塊表?”
錢進一看送來的還是銀元、銅錢這類東西,便問道:“你們家裡有沒有老版的錢幣?”
“比如說建國以後發行的第二套錢幣你們都有印象吧?有個黑十塊、有個紅五塊還有個三塊,這種錢你們家裡有沒有?”
這是他最近在商城查看紙幣價值時候發現的珍品。
其中第二版的黑色十元又叫大黑十,很值錢,能賣出幾萬的價格!
紅五和三元也很值錢,品相出色的都是萬元級彆。
有社員聽了他的話點頭:“哦,你說的是蘇製三張錢對不對?那三張錢是蘇修機器給造的,五幾年的時候給國家收回去了。”
錢進急忙說:“對對對,就是它們!”
“這哪有?”大家夥紛紛笑起來,“五幾年才剛解放,都窮!”
有漢子說:“你說的那個十元我都沒見過!”
“那個三元我見過,”又有人說,“當時家裡最大的就是那麼一張錢。”
“五幾年的時候來著?國家說這錢不準用了,給一個月的時間去換掉。”
“當時我家著急忙慌趕緊給換了,哪能不換啊?當時家裡最大就是那麼張錢!”
聽著社員們七嘴八舌的解釋,錢進死心了。
原來這些未來值錢的人民幣,在七十年代也如此罕見。
幾個社員為給錢進上了一課感到驕傲,後麵再聊天聲音都嘹亮了三分。
錢進正要老老實實整理銀元和銅錢,卻聽到劉有餘笑著說:
“胡說什麼呢!黑十元、紅五元和大三元那叫蘇三錢,哪是五幾年被收回去的?”
“五幾年咱還管蘇修叫老大哥呢,是六四年收回去的,我記得清清楚楚,我就是那年在咱隊裡乾的會計!”
才驕傲了兩句話的幾個社員尷尬了:
“是嗎?”“這樣啊?”“記錯了?”
錢進心裡重新燃起希望之火:“劉會計,那你能不能找到這三樣錢?”
劉有餘為難的說:
“恐怕很難,實話實話,那幾個社員有一點沒說錯,在當年這錢就不多見,其中十塊的更是很少見的大錢。”
“這十幾年我天天搗鼓錢,在俺隊裡從沒再見過蘇三錢,隻是偶爾能聽說哪個隊誰家發現了,然後被公社信用社收回去了……”
錢進明白了。
這事很難辦,不是辦不成。
他直接給放了個衛星:
“劉會計,要是你能找到蘇三錢我可以給全生產隊搞到過年的細糧!”
“即使找不齊蘇三錢,那能找到大黑十、,我也可以幫隊裡搗鼓一張電視機票!”
這話很轟動。
劉旺財瞪眼大聲問:“真的?正兒八經的?”
錢進說:“絕對的!”
劉旺財跟劉有餘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的說:“乾了!”
然後劉旺財跟錢進許諾:“入冬之前,絕對給你把蘇三錢找齊了!”
“那我回去就托人搗鼓細糧和電視機票。”錢進承諾,“可你跟社員們講清楚,這些事都是有風險的,可不能出去搞的滿城風雨。”
“啥叫滿城風雨?”
“就是彆鬨的人人皆知,彆大張旗鼓的去鬨騰。”
“明白了,打槍的不要、悄悄地進村!”
雖然沒有收到什麼驚喜,可錢進此次來紅星劉家生產隊還是收獲感十足。
認識了鐵匠。
徹底贏得了生產隊上下的信任。
又收了一批老物件賣掉得手了一萬多塊。
另外自行車沉甸甸的載了不少東西:
好幾個打補丁的袋子被劉旺財安排人給綁在後座上。
裡麵東西很雜,鮮花生,豆角芸豆茄子西紅柿黃瓜。
曬乾蒜、乾辣椒、花椒八角還有鹹魚蝦皮蝦米蟹醬之類的海貨。
這年頭生產隊沒多少餘糧,所以食材給的不多,像花生也就兩三斤,蔬菜都是一把兩把。
多的是玉米芯。
城裡現在燒爐子做飯,玉米芯是引燃的好材料,也是必需品。
除此之外還有些錢進不認識的東西,黃澄澄、硬邦邦,像是曬乾的上品橡膠:
“這什麼?”
“乾魚膠。”劉旺財笑眯眯的說,“也算是老東西了,我學貝雕畫時候師傅傳給我的。”
“你給俺隊裡淨送好東西,我這個隊長不能光收不出,否則不成沒腚眼子的貔貅啦?”
“但俺隊裡確實沒啥好東西,就是聽人說魚膠能治血崩還能治小孩病什麼的,我尋思你在城裡接觸的能人多、知道的也多,說不準能用上就拿給你!”
錢進沒客氣:“下個禮拜我再來,給你弄兩瓶好酒!”
他騎上車子準備上路,又被一群孩子攔下。
他們用衣服兜著山棗野栗子酸葡萄之類的山貨。
數量不多,卻是巨大的心意。
錢進也給收了下來,一起放入車筐正好藏起夾了金板的紙板。
他腿腳生風蹬車回家。
結果眼看就要進入泰山路了,陡然有幾個紅袖章從視野盲區衝出來:
“不許動!”
“停車蹲下!”
“打投所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