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她過不去?”南聲聲苦笑。
她知道自己父親這顆心偏出了皇城,可沒想到此時父親的舉動還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父親可知,她將春水傷成了這般樣子!”南聲聲一把將春水拉到麵前,讓她抬起頭,將臉上及衣袖底下的淤青給侯爺看。
侯爺隻瞥了一眼,卻毫不在意。
“不過是丫鬟之間的鬥嘴,春水這丫頭從小跟著你娘學做事,倒是學了十成十的跋扈。紅梅跟采薇一樣,柔柔弱弱的,若非春水故意找茬,怎會成這副樣子!”
南聲聲瞳仁縮了縮。所以,春水受傷一事,父親自始至終都是知道的。
也難怪,隻怕南采薇早就將黑的描成了白的。
南聲聲盯著父親袖口金線繡的雲紋——那是母親為他親手縫製的常服。
如今這針腳裹著的手,正溫柔拍撫南采薇顫抖的脊背。
“父親是不是覺得,就算今日春水被她打死,也是應該?”南聲聲眼中沒來由透出一陣寒光。
侯爺冷哼一聲,“她跟你一樣活蹦亂跳的,能被打死?反倒是采薇主仆二人,你看看都被你們欺負成什麼樣了!”
“原來在父親眼裡,要斷筋折骨才叫欺淩?”"她突然握住春水傷痕累累的手腕舉到半空,粗麻衣袖滑落露出猙獰抓痕。
侯爺瞳孔驟縮,卻見南采薇忽然嗆咳著攥緊他衣袖。“姑父莫要動怒,都是采薇沒管教好下人……”
“你聽聽!你聽聽!采薇咳血都還在替你開脫!”
南聲聲不想再與她爭辯,此時嘴角疼得厲害,比跪了半日的膝蓋還要刺骨。
“父親說得對,我十惡不赦,我心眼狹小,令人厭棄。既如此,當初把我生下來,為何不將我掐死!沒機會是吧?那將我送到莊子上去,為何不把我弄死?就讓我留在那裡化作孤魂野鬼不好嗎?何必又將我接回這冰冷的侯府!”
啪!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落在南聲聲的另半張臉。
“姑娘,彆說了!”春水見勢頭不對,忙上來拉住南聲聲。“求姑娘萬不可因為奴婢,惹怒侯爺!”
南聲聲摸了摸自己麻木的臉,轉頭時目光與侯爺身後的南采薇相對。
她分明瞧見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竊喜。
“姐姐,你怎可說出如此傷人心的話。你不知道,姑父得知姐姐要回侯府,心裡有多高興。這份情,是采薇燒香拜佛都求不來的。姐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是嗎?南聲聲譏諷地看著侯爺。
若他當真那麼希望自己回府,這三年裡為何從未去莊子看過她。
那蘇鶴眠不去見她,南聲聲還能想通,左不過是個沒有血緣的男子。
可眼前這人,是自己親爹。
他能做到三年時間裡,不惦記自己孤身在外的女兒。
這親爹當的,果然情深義重。
“你看看,連采薇都能體諒為父,你為何一回來就這般咄咄逼人?”侯爺眼中滿是失望。
“父親。”南聲聲的語氣平靜了不少,“若是兩巴掌不夠,你還可以繼續打,打到她滿意為止。反正我就是有爹生沒爹疼的人,如今娘死了,爹活著還不如死了。”
“逆女!”暴喝聲中,南聲聲被猛推至祖宗牌位前。
喉間泛起鐵鏽味,卻見南采薇柔弱地躲在侯爺身後。
仿佛南采薇才是他從小養在心頭上的女兒,南聲聲是個外人。
侯爺揚起的巴掌帶起腥風,卻在觸及她染血的唇角時滯住。“你……無法無天,是不是當真以為,本侯不敢打你第三個巴掌!”
“父親可知……”南聲聲舔去唇畔猩紅,“她身上這大氅內襯,繡著您的生辰八字?”
南聲聲看向南采薇緊緊披著的玄色仙鶴大氅,日月仿佛此刻從她眼中紛紛墜落。
南采薇倏然揪緊衣襟,猛地捂嘴劇烈咳嗽起來。
待她將帕子拿開,潔白的帕子上又是一片殷紅。
“阿姐,阿姐!”南懷宴聲音充斥在祠堂,“我這就跟著阿姐回隴西。回去了還有我們的活路,在這裡阿姐的身子遲早要折騰壞。”
南采薇也泣不成聲,用大氅緊緊裹住自己。
“阿娘,是女兒沒用,沒能實現你的願望……”
“阿娘,是兒子無用,可憐你生下我們姐弟就咽了氣……”
姐弟兩人哭的聲音一個比一個大,如同號喪。
又是如出一轍的眼淚。看著他們那委屈痛苦的樣子,南聲聲知道,這些作派自己永遠也學不來。
有時候她有點恨自己,怎麼就不能跟著南采薇學學。
不過是一滴淚,一個皺眉,便讓人憐,讓人疼。
可她偏不會。她從小被母親教導,女子要靠自己活著,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的身上,包括爹娘。
遇到喜歡的,要去爭。
爭不過,就拚拳頭,拚刀劍。
可今日,南采薇用幾滴眼淚,就讓自己生生挨了三個巴掌。
這是自己長到十五歲以來,第一次挨親爹的巴掌。
她沒用,沒有將母親的教導用在身上。
“你這個逆女,你看看你將他們姐弟二人逼到了什麼境地!他們從小失了親娘,隻有侯府這一房遠親,你怎就如此沒有心,不配做我侯府的女兒!”
說罷,侯爺俯身替南采薇擦拭眼淚,又慈愛地拍了拍南懷宴的後腦勺。
“孩子們莫怕,我在這裡,就不容任何人欺負你們。這侯府,就是你們的家,從今日起,不許誰再說回隴西的話。”
“來人,送小姐公子回屋,傳大夫!”侯爺甚至來不及再看南聲聲一眼,便急切地扶著姐弟二人出了祠堂。
待下人一一將他們扶住,侯爺這才回身看向祠堂內。“原本想讓你回房歇著,如今看來你冥頑不靈,苛待姊妹,便繼續在這裡反省!”
說罷,再也不回頭,一口一個采薇叫著,護著姐弟二人出了祠堂。
“姑娘,都是奴婢的錯!”春水連滾帶爬上來,掏出手帕想要擦拭南聲聲嘴角的血跡。
可那血跡已經凝固,怎麼也擦不掉。
南聲聲仍保持著被掌摑時的姿勢,雙眸幽深晦暗。
唇角血珠墜在地磚上,很快凝成冰晶。
供案上的長明燈忽明忽暗,映得滿室牌位森然欲傾。
天徹底黑了下來,也不知是下人忘了送飯,還是侯府壓根沒有準備主仆二人的飯菜。
她們在這裡跪了一日,皆是水米未進。
兩人也都沒有心思吃東西,尺也吃不下。
好在南采薇送來的半筐炭竟忘記帶走。春水去外麵找來了火,將炭盆燒上,終於暖了一些。
這絲溫度,是南聲聲用兩個重重的巴掌換來的。
南聲聲忽然伸手探向火焰,凍瘡裂口滲出鮮血。
“母親說烈火燒身最痛,原來不及這惡毒的人心半分。”
“姑娘,你這……”春水正要攔著她的手,被南聲聲的話阻住。
“你之前去查的蘇鶴眠……”
春水這才想起,昨日她就去打聽了,此前一直沒有機會給姑娘說這事。
“姑娘,那蘇鶴眠真不是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