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聽瀾不說話了,似在思考。
陸行舟也沒再多說,和阿糯吃得不亦樂乎。
等到夜聽瀾回過神,菜都快被吃完了。
夜聽瀾沒好氣地伸了筷子,夾了一片蘿卜。
空氣仿佛安靜了片刻,陸行舟阿糯很同步地蠕動著腮幫子,轉頭傻愣愣地看著她。
夜聽瀾掀起麵紗一角,目不斜視地把蘿卜吃了:“都看著我乾什麼,我不能吃東西?乾看你們吃啊?”
陸行舟笑了:“當然可以。不過這麼吃是不是有點不方便?”
“又想騙我摘麵紗。”夜聽瀾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你那腦瓜子到底都在想什麼呢?”
“實話說啊……做弟子的連自家先生長啥樣都不知道,也不太對勁吧,你見過誰家先生和弟子這樣的。”
夜聽瀾愣了愣,想想也是。
這起因還是自己收徒的目的不純,一開始並沒有把他倆當弟子看,後麵習慣了,說要揭麵就有些尷尬。這屬於曆史遺留問題。
夜聽瀾想了想,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你完成我一個考核,我便揭麵。”
陸行舟直接低頭扒飯,理都沒理她。
“喂!”夜聽瀾把筷子一拍:“什麼意思?”
“沒什麼,阿糯,吃完了沒?走了哈。”
師徒倆丟下一枚碎銀子,一溜煙出了客棧逛街去了。
依稀還能聽見兩貨在私語:“給弟子看看長啥樣還要考核呢,沒見過這麼裝的。”
“噓……說不定很漂亮,女人普信起來都覺得這算個賞賜。”
“說不定很醜呢?真漂亮乾嘛天天遮著,我看阿繂姐姐恨不得人人誇。”
“那不一樣,畢竟一品,有點架子。”
“魚姐姐也是因為這個戴閻羅王麵具嗎?”
“那倒不是,她那副嬌俏小妖女模樣沒威嚴,為了嚇人的。你聽說過蘭陵王嗎?”
“沒有啊……”
“師父講給你聽哈,從前有個……”
聲音逐漸遠去,夜聽瀾麵無表情地自己吃了幾口菜,味如嚼蠟,肚子裡惱火得不行。
不看拉倒,還求你們看了不成?
瞥眼看看周邊食客目光怪異地看自己一手掀著麵紗吃菜的樣子,感覺都在看傻子似的。夜聽瀾一拍筷子,不吃了,氣鼓鼓地回了客院。
有什麼好吃的,俗世菜肴,俗不可耐。
她尚未驚覺,自己出京區區幾天,情緒越來越多了……
回屋打坐了小半時辰,院外傳來人聲,兩個臭蛋逛街回來了。
“叩叩~”敲門聲響起,陸行舟的聲音在問:“先生在?”
夜聽瀾一點都不想見他,沒好氣道:“何事?”
“剛才和阿糯逛街,給先生帶了些東西。”
“帶回去,不要。”
“先生一定會喜歡的。”
夜聽瀾倒起了點好奇:“你能知道我喜歡什麼?進來看看。”
門開,陸行舟抱著一迭麵紗放在邊上:“看先生這麼久都沒換過,想必不太好受,這裡三百六十五條,一天換一條不帶重樣,不用洗。”
夜聽瀾的雙手捏得咯咯響:“陸行舟,你是不是真覺得我不會揍你啊!”
“啊?”陸行舟茫然:“先生不喜歡嗎,我以為先生寶貝得很。”
夜聽瀾簡直氣笑了:“滾。”
“原來先生不寶貝啊?”陸行舟摸了摸下巴:“那我拿這三百六十五條,換先生這一條可以嗎?”
夜聽瀾冷笑:“說通過考核就揭麵,你又裝什麼不想看?”
陸行舟道:“這東西哪需要考核的啊,還不如我出一題,若是先生不能答,那就……”
夜聽瀾斜眼看他:“你還想考得倒我?”
“試試不就知道了,反正先生本就有意揭麵,無論答不答得了也不虧。”
夜聽瀾有些小羞惱,暗道就算我是找台階,你也不要揭得這麼明白吧,麵子還要不要了?
“該不會是你瞎編的什麼蘭陵王之類的事吧?那可沒人能答。”
“當然不會……嗯,就當世知名人物的事情吧。”
夜聽瀾冷哼道:“你若說什麼閒漢,我所知還真沒有你多。若說知名人物,你如何考得倒我?說吧。”
開什麼玩笑,百年浮沉,所知的知名人物沒有你一個小年輕清楚?
卻聽陸行舟道:“嗯,閻君元慕魚的真實出身是什麼?這位夠知名吧?”
夜聽瀾呆愣愣地看著他,一時宕機。
當然夠知名,而且問對人了。
你問遍世上所有人,也沒有比她夜聽瀾更知道元慕魚出身詳情的了,她小時候換的什麼顏色的尿布夜聽瀾都一清二楚,親手換的。
但這是能說的嗎?
陸行舟之聰明,很明顯已經猜到她和元慕魚是同一個出身,元慕魚當年的“離家出走”就是和她吵架,這很容易判定。然後呢?說天瑤聖地出身,豈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自己就是國師夜聽瀾?
現在她的口徑是隱世宗門雲隱仙宗,為此還真搞了個假建模的,誰查“葉夫人”的根底都能查到這麼一個真實存在的宗門。
所以應該告訴他元慕魚也出身雲隱仙宗是嗎?可這不“真實”啊,以題目論,這就是錯誤答案啊。
就算自己想遮掩過去,可這貨和元慕魚那麼熟悉,哪天見麵一問“雲隱仙宗”,元慕魚的反應是沒聽過,那不全露餡了?
宕機了半晌,夜聽瀾才慢慢回魂,暗道反正揭麵就是要個台階,揭就是了。
便道:“你可能有點誤解……我和閻君並不熟悉,所以才要問你那麼多。這個問題我確實回答不了。”
說完伸手一揭,把麵紗摘下,隨手放在一邊:“你說得對,弟子是不該不知道先生外貌的,如今看清了?”
沒人回應。
陸行舟呆愣愣地站在那裡,心都快從嗓子眼蹦出來了。
你不熟悉個鬼哦,你長得和元慕魚這麼像,完全就是成熟風韻版本的元慕魚,你說你不熟悉!
說你是魚媽我都信。
隻不過二者氣質迥異。
元慕魚早年小嬌俏,後來魔道之舉行得多了、更兼地位越來越高,小妖女的姿態收斂,越發有了淩厲殺伐的威嚴和戾氣。
而眼下的葉夫人,那氣質同樣因為長居高位而帶著威嚴高冷,卻沉靜,深邃,定定地看著你的時候,就像遙遠的夜空靜照,不起漣漪。
好像這一對兒,本身就映照著碧落與黃泉,仙與魔的分界。
夜聽瀾想了一堆問題都沒想到自己和元慕魚長得像這件事,燈下黑了……見陸行舟呆愣愣的樣子,那沉靜的眼眸漸漸泛起了羞惱:“要不要把哈喇子擦擦?”
“啊?”陸行舟回過神來:“呃先生誤會了,這個模樣的我見多了……”
夜聽瀾:“?”
陸行舟小心翼翼地悄悄摸上茶幾上的麵紗,“嗖”地收起:“那這個賭注我帶走了啊。”
夜聽瀾反應過來:“站住!什麼賭注?不就是揭麵嗎?”
陸行舟一本正經:“我剛才說‘那就……’沒說完啊,結合之前說的那三百六十五張麵紗換這張,當然指的是那就把麵紗給我。”
說完摁著戒指轉身就跑。
剛跑出屋,一隻虛空巴掌從天而降,“砰”地把他拍進了地裡,抽搐兩下不動了。
夜聽瀾吹了吹手掌,有些好笑地看著屋外的小男人,卻終究沒去搶回那個麵紗,隻是揮了揮手,房門砰然閉合。
仿佛隔開了次元,空氣開始安靜,心靈也莫名其妙地輕鬆了很多,還有點想笑。
他說希望輕鬆點……好像他耍了很多小手段,不管是激怒還是調侃,都是奔著這個目的的。
必須承認,還挺有點效果。
好像隨著麵紗的揭開,就像揭掉了一層背負,從此不是滿懷天下的國師,隻是他的先生。可以素麵朝天,隨意見人。
怪不得那些貴婦人說小奶狗能提供情緒價值,誠不我欺。
夜聽瀾離座而起,伸了個懶腰,肆無忌憚地展露著成熟豐韻的身材,繼而悠悠站在窗前看著夜色,靜立無言。
她心情輕鬆地賞月,陸行舟卻滾在自己的床上輾轉反側,睜著眼睛徹底失眠。
這個模樣的見多了……
卻不知藏在心裡沒說出的一句是,但也是這個模樣,最是牽動心弦。
月光照在窗台,很白。
陸行舟甚至不敢想,下一次並肩坐在一起湊著腦袋私教的時候,自己還能不能按得住躍動的心。那是乏善可陳的前些年,最烙印在心的回憶。
就好像一晃眼,什麼都沒有改變,依然是她坐在身邊教學,隻是成熟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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