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 深夜。
擔擔島碼頭附近,傳來柴油機馬力全開的聲音,隱約可以看見,一艘漁船用粗壯的繩子拉著一艘鐵皮船,緩緩停靠。
岸邊已經有不少村乾部等著,民兵張連長直接背著他的衝鋒槍,身後還有兩個民兵連的人。
石頭本打算偷摸摸進來的,不告訴民兵連的人,可李多魚直接否決了他的提議。
老漢那艘船是有海外省編號的,隻要靠近了他們海域,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的。
瞞肯定是瞞不住的。
到時候,上麵百分百會下來詢問情況的,要是讓上麵知道他們“救”了海外省的人,且沒將情況上報,那就是他這個村主任的失職了。
麵對這種大是大非,就算他上頭有人保,估計也要被狠狠敲打。
這種事乾脆明著來,偷偷摸摸的反而容易出問題。
鐵皮船上,高老漢簡單刮了下胡須,然後來到了碼頭上,直接就是戲精附體,對著張連長握手道
“這位長官,真的謝謝你們肯願意幫助我,我還以為要死在海上了。”
稍顯尷尬的張連長,趕忙說道“我隻是管邊防的,真正允許你進港的是我們李主任。”
“李主任,真的太謝謝你了,我船上有我們海外省的特產,我給你們都拿一點。”
李多魚咳咳兩聲。
“我們組織是非常講紀律的,張連長咱們按照常規流程,該問的問,該檢查的檢查,該寫資料的寫。”
張二虎點點頭。
仔細打量起眼前的老漢,跟他們一樣,全都是黝黑的黃皮膚,身上也有一股海鮮味。
看起來應該是漁民沒錯。
接下來。
張連長登上了那艘鐵皮船檢查了起來,確實就是一艘正常漁船,船上連一把槍都找不到。
檢查完後,張連長拿出本子來,問道“姓名。”
“高衛國。”
“地址。”
“新竹新港村”
張連長登記完後,來到李多魚麵前說道“李主任,我覺得這個人身份應該沒問題。”
“辛苦張連長了,這麼晚還把你叫起來。”
“應該的。”
可下一秒,李多魚正色道“張連長,我覺得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最好儘快向上級彙報一下?”
張連長皺眉道“現在嗎,這麼晚了,還是等明天吧。”
李多魚認真道“咱們組織有規定的,發生這種事情,必須第一時間上報的,說不準,今晚咱們就幫人把船修好了,要是這樣的話,咱們還要把人扣著,等邊防的人過來嗎?”
張連長擰著眉頭,他不明白平常很好說話,很懂得變通的李多魚今天怎麼突然變軸了。
這種事情隻要對方身份沒問題,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沒必要上報的。
可李主任既然這麼說了,張連長也隻能照做“行,我立馬向上級彙報,人就先交給你了。”
而在這個時候,碼頭這邊已經有不少人聞聲趕來。
“真的是海外省的人啊。”
“問問他,有沒有見過麗君小姐,是不是跟海報上長得一樣。”
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民兵連的人凶著一張臉道“這種事情彆湊熱鬨,趕快回家裡去。”
接下來。
張二虎有點不情願的前往了上級組織,也就是尚峰鎮邊防。
將張二虎支走後,李多魚則把高老漢帶到村委會那邊。
可能是來了陌生人的原故,一路上,都有狗在吠。
可由於李多魚的緣故,這些狗完全不敢靠近他們。
自打上島後,高老漢一直打量著四周的環境,確實非常的落後,大多都是石頭房。
看著眼前黑摸摸的村莊,高老漢忍不住問道“李主任,村裡沒有電嗎?”
李多魚回道“先前有的,不過柴油發電機壞了,就沒有電了。”
“這樣啊。”
李多魚跟李曙光還有民兵連的兩個小兵,將老漢帶到村委後。
李多魚對著小軍和偉國說道“你們守在鐵門這裡,彆讓村民跑過來圍觀。”
“知道了,村主任,一隻蒼蠅都不會讓它飛進去的。”
可這兩個年輕的娃娃兵,壓根就不知道,已經有三隻大蒼蠅在村委會裡麵了。
村委會的會議室裡,燃燒著一盞煤油燈,門外的石頭說道
“我阿嬤已經在裡麵等你了。”
此刻,老漢居然有些害怕,很害怕推開這道門,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四十多年過去了,他甚至忘記對方的模樣,不知道再次見麵,能不能認出她來。
老漢緩緩把門推開。
紅色的煤油燈,映著一張布滿歲月痕跡的臉,跟他一樣,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模樣,臉上全都是皺紋。
可確實非常神奇,雖然對眼前這個女人非常陌生,可看到她的第一瞬間,四十多年前的那張熟悉的臉龐,瞬間就回想了起來。
石頭咧嘴道
“阿嬤,他就是阿公,應該還記得吧。”
馬秀梅愣了會,隨後點點頭“雖然老了很多,但還是能認出來,跟你爹一個樣。”
然而,四十多年的等候,迎來的並不是哭天喊地的熱淚相擁,也不是戲劇的跪地相認。
雙方見麵後,反而有些許尷尬,就這樣互相看著對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馬秀梅介紹著旁邊一位中年人“石頭,你已經認識了,而他就是石頭的爹,石常遠。”
石常遠看著眼前這個跟自己長得很像的老人,略顯尷尬地說道“阿爹。”
高老漢看著自己的兒子,可卻發現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話。
馬秀梅歎氣了聲“孩子之所以沒有姓高,是因為你走後,我為了養活孩子,就改嫁給了隔壁村的石大腳。”
老漢沉默了很久。
“我知道,小石頭有跟我講過這件事,我在那邊,一開始過的也不是很好,在街上流浪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跟一個本地居民好上了,在那邊也生了一兒一女。”
“我知道,你信上都有講。”
而整個會麵,並沒有太過煽情,相反顯得非常平靜,雙方隻是敘述著,這些年發生的事情。
不過當屬最懵逼的,還是得是石頭他爹,他是最晚知道這件事情的。
前幾天,他才知道石大腳並不是他親爹,難怪小時候動不動就拿皮帶抽他。
聊了一會後,老漢見下沙村這麼落後,連電都沒有,便說道。
“你們要是想過去我那邊的,我可以偷偷帶你們過去,到時候,在那邊給你們安一個家。”
可讓老漢沒想到的是,馬秀梅當場就搖頭拒絕了“擔擔島挺好的。”
“海外島那邊環境挺好的,你們這邊也經常有人偷跑過去,你們過去後,很快就能過上好日子。”
馬秀梅緊皺著眉頭,思考了會後“我就不過去了,你要帶的話,就帶石頭過去吧,他還年輕也沒結婚,長得跟你也像,以後也比較有機會。”
見秀梅態度這麼堅決,老漢對著石頭說道
“我不敢給你保證太多,你要是跟我走的話,我可以托戰友給你找一份工作。”
石頭此刻也非常猶豫,對他們來講,外麵的世界都是好的,尤其是海外省。
身為沿海漁民,從小接觸最多的信息,就是海外省,因為他們特彆喜歡放熱氣球過來。
小時候用的洗發露和牙膏,也全是海外省漂過來的,說不向往,那肯定是騙人的。
可麵對這種事情,石頭居然不去問他爹,而是跑來問李多魚
“魚哥,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要不要過去啊。”
李多魚嘴角抽了抽“你不要什麼事情都來問我,我又不是你爹。”
一旁石常遠咳咳兩聲。
相比起石頭的活躍,石頭他爹在島上的存在感一直都很弱,弱到李多魚到今天,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李多魚知道將來的祖國會發展的很好,且很快就會超越海外省,現在出去的話,說不定會錯過國內的黃金發展時期。
可這是彆人的家事,李多魚並不想插手,還是讓石頭自己去做選擇吧。
石頭糾結了很久。
“阿公,我想待在島上,我阿嬤年紀大了,我想多陪陪她。”
聽到這個回答的老漢,非常的驚訝,他見過很多大陸這邊的人,冒死偷渡也要跑到他們那邊去。
可眼下,他不單可以把他們安全地搞過去,還能給他們安排工作,居然都不願意去。
他稍稍有些生氣,真的很想問他們待在這個落後的島,到底有什麼好。
他真的很想補償他們,而把他們弄到海外省,讓他們過上幸福的生活,這是他唯一能幫的事情。
老漢沉默了很久。
“好吧,我尊重你們。”
而就在這時,李多魚看了下腕表“時間差不多了,張連長他們應該快回來了,你們再聊兩句就可以走了。”
一次匆匆的會麵,讓雙方都留下了不少遺憾。
而在馬秀梅離開會議室時,高老漢愧疚地說道“對不起。”
馬秀梅淡淡道
“有啥好對不起的,是時代的錯,又不是你的錯,誰也不知道,你們會被騙到海外省去。”
石頭從後麵剛離開。
鎮上派出所,還有邊防就已經來了,連帶著高鎮長也來了。
高鎮長說道“多魚,覺悟很高啊,以後碰到這種事情,一定要第一時間上報。”
“都是領導教的好。”
“彆往我臉上貼金,我可沒教你。”
緊接著,就是多個部門對老漢進行第二遍問話,由於先前有通氣後。
老漢對答如流。
第二天。
老漢的漁船被“修”好了,馬上就要離開擔擔島了。
馬秀梅長達四十多年的等候,在這一天劃下了句號。
對她來說,知道他還活著,還能再次見到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老漢離開的時候。
馬秀梅提著神籃,到了天後宮那邊拜拜,祈禱著一帆風順。
等她從天後宮出來,剛好看到那艘鐵皮船離開了港口,慢慢消失在了無垠的大海裡。
馬秀梅終於忍不住落淚,不過流下的,卻是開心的淚水。
其實,在他們沿海,像馬秀梅這樣的人有很多。
肖衛東那個姑婆,她丈夫和兒子,當年就是一起下南洋去務工的。
而下南洋務工那會,那些勞務派遣公司不要女的,他姑婆就這樣留了下來。
一個人天天就坐在門口那裡,守著偌大的家,就盼著丈夫和兒子能夠回來。
從黑發等到了白發,等她兒子回來找她時,人已經瘋掉很久了。
而他們這個省,華僑特彆的多,但同樣偷渡的李多魚很清楚,華僑隻是名聲好聽。
什麼海水到處,就有華人。
什麼敢拚敢闖。
一旦真正扒開來,就會發現大多數華僑的背後,都有一個孤苦伶仃的女人,而她們則是那個時代的悲劇。
而對這些女人來說,困難並不可怕,貧窮也不恐怖。
她們最怕的是,永遠都不知道要等的那些人,到底是活著,還是死去了。
對馬秀梅來說。
她真的不怨恨高衛國又重新娶妻生子,也不怨恨他最終選擇的是那個家庭。
她隻怕自己等了四十多年的人,早就已經不在了。
碼頭邊上,李多魚看著老漢遠走的船隻,小聲說道“石頭,你真的不跟過去啊。”
石頭臉都快擰成苦瓜了。
“我其實很想去的,不過我覺得,現在就過得不錯,沒必要背井離鄉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到了那裡,說不定連個喝酒的地方也沒有,說不定,還會給阿公添麻煩。”
“要是突然多出來了個孫子出來,阿公現在的家裡人肯定會膈應的。”
李多魚猛地愣住了,沒想到石頭咋咋呼呼的,思想竟然比前世的他,還要成熟。
可見前世的他,到底有多爛。
要是當年,他好好跟著老李捕魚的話,雖不至於大富大貴,但肯定會過得更好。
打黑工的那二十多年,可以說是他人生的至暗時刻。
遊泳登上島國的那一刻,他是興奮的,可還沒半年,他就陷入了永無止境的後悔中。
見不到家裡人,甚至書信都沒法寄送,隻能通過蛇頭將打黑工賺到的錢寄回去。
甚至連爹娘走了。
他都不知道。
曉英和兒子被欺負時,甚至都沒法幫他們。
可以這樣說,自打偷渡到島國後,他的後半生就一直在悔恨和懺悔中度過。
李多魚拍了拍石頭的肩膀“挺孝順的。”
石頭笑眯眯道“魚哥,你看,我連這樣的誘惑都能抵擋住,珊珊那麼聽你話,能不能幫個忙啊。”
李多魚怔住了,這貨該不是因為女人才不想去海外省的吧。
“石頭,真就那麼喜歡啊。”
“嗯,打小就喜歡,做夢都想跟她在一起。”
李多魚嘴角抽了抽“臥槽,跟你阿公一樣肉麻。”
“魚哥,看我這麼深情的份上,是不是應該幫我一把。”
李多魚嫌棄道“關我啥事啊,我是寧願拆一座廟,也不牽一條紅繩的人。”
“彆這樣,我是真的沒招啊。”
“你沒招,我就有招啊,外麵好女人那麼多,乾嘛非得惦記著少婦啊,你喜歡珊珊還不是因為她長得好看。”
“年輕人,多出去外麵走走,說不定多看兩眼外麵的漂亮女孩,你就會發現自己其實沒那麼深情的,感情是會轉移的。”
石頭陷入了發現好像還真沒出去玩過,忍不住問道“那魚哥,你轉移過嘛?”
“切,我能跟你一樣,我跟周老師啊,早就從愛情熬成親情了,愛情是會變質,可親情不會啊。”
石頭一臉懵逼,完全聽不懂魚哥在說什麼。
“算了,跟你這種小年輕講,你也聽不懂,反正多賺錢點,有空出去走走,看看外麵的世界,再考慮感情的問題。”
被魚哥這麼一說,石頭突然陷入了自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就那麼喜歡珊珊。
事實上,李多魚不想幫忙介紹的願意也很簡單,石頭確實很單純,屬於沒談過戀愛的那種,某種意義上,還不是很成熟。
像開過葷的,大家都喜歡相對豐腴點的,畢竟石頭的肉很不是很多,林珊珊這樣全身也都骨頭的,撞起來的話,應該很痛吧。
李多魚搖搖頭,算了,感情的事,他確實也不懂,也許人家就好這一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