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山莊很舒適,早晚的風都涼爽,宛如仲秋。
陪老夫人來的人,有大少奶奶溫氏和她的小兒子駱立欽、堂妹駱宛、三夫人,以及懷孕的宋姨娘。
老、小、孕,他們是不耐酷暑的。侯府其他人也想來,駱寧思慮之後拒絕了。
她住了五日,心裡一直念著邱士東進京之事,靜不下來,便決定下山回府。
臨走時,她先同祖母說:“您住到秋涼,中秋節前夕我來接您。”
又對三夫人說,“三嬸照顧好祖母與小輩。這裡的一切,都依仗三嬸了。”
話如此說,駱寧並不是很信任她。
駱寧告訴堂妹駱宛:“你多替大嫂照顧孩子,讓大嫂主事。大嫂會把一切都安排妥當。誰生事,立馬派你的丫鬟回府告知我。”
還同宋姨娘交代,“好好養胎,離臨盆還有兩個月,任何事都沒你腹中胎兒要緊。”
眾人都應下。
駱寧這才下山,回到了鎮南侯府。
城中仍是暑熱難當,熱浪窒悶。
她心裡感激雍王,給了她這麼一套宅子,讓祖母可以享享福。如此炙熱,老人家受不了。
好在,真正暑熱的日子不長。
駱寧回府的第二天,下了一場大暴雨,從早到晚。
盛京城裡排水不及,鎮南侯府也積水很深。
文綺院的院子中央,一汪汪的水,駱寧等人都站在屋簷下看雨。
“差不多要涼快些了。”孔媽媽說。
“往後哪怕再熱,也可忍受。”駱寧說。
孔媽媽低聲說:“聽聞侯夫人熱病了,也想要去山莊。二夫人請示了侯爺,侯爺不同意。”
又感歎,“侯爺對她很失望,特彆是她打了二少爺之後。她以前不這樣。”
侯夫人從前溫婉端莊、乾練精明。哪怕不是時刻掛笑,在下人心中仁慈和善。
“她以前很鎮定從容。”駱寧說。
“是,侯夫人以前待下人很寬和,就是她身邊的甄媽媽歹毒。”孔媽媽說。
駱寧笑了笑。
何、尹兩位嬤嬤也笑笑,同時在心裡想,駱寧身邊的丫鬟和管事媽媽,性格都有點天真。
侯夫人第一心腹甄媽媽,怎麼可能善良?當家主母不能做的惡事,都要甄媽媽去辦。她是一把鋒利的刀,自然帶血了。
“……遇到了挫折,會把人變得麵目全非。”駱寧說。
侯夫人所受的打擊,比起前世駱寧遭受的,並沒有強太多。
饒是如此,這些打擊也擊垮了她,她身上那些端莊優雅蕩然無存。
“侯爺身邊那兩個姨娘,最近張狂得很,竟時常要出去逛逛。”孔媽媽又道。
駱寧心中一凜。
她們倆是美色、是打手,也是橋梁。
邱士東應該進京了吧?
他不可能是一個人來的,估計駱寧的大舅舅白玉麟也快到了京城。
邱士東做大事、爭皇商,白家是第一幫襯。不僅要替白氏與白慈容打掩護,更需要分一杯羹。
駱寧微微沉吟。
傍晚時雨停了,駱寧去了趟二房,找二夫人。
侯夫人被禁足、大少奶奶帶著孩子上山避暑,家裡暫時由二夫人當家;葛媽媽輔佐她。
今日下暴雨,很多事白天尚未處理完畢,黃昏時二夫人的稍間掌燈,好幾個管事婆子在回話。
駱寧略微等了等。
“……二嬸,您派一個心腹,幫我辦一件事。一定要信得過的人。”駱寧說。
“我身邊的宋媽媽,她可信得過。”
“那就宋媽媽。叫她去趟光華寺。”駱寧說。
她把自己要做的事,細細說給二夫人聽,叫她轉述給宋媽媽。
二夫人驚疑不定,卻無半分猶豫,當即吩咐宋媽媽去辦。
過了兩日,宋媽媽從光華寺回來,身邊還跟著兩位婦人和一個七歲左右的小女孩。
“竇家的兩位太太,非要登門道謝。”宋媽媽說。
這幾日光華寺有個道場,宋媽媽去替二夫人點長明燈。山上涼快些,不少人與小販都去趕熱鬨,順便納涼。
就有人販子混在其中。
二夫人身邊的宋媽媽,救下一個被人販子藏在酒桶裡的女孩兒。
這女孩兒上午走失,三個時辰後才尋到。這個過程中,竇家四太太以為再無希望,差點撞牆自儘。
宋媽媽救了她母女兩條命。
尋到了女孩兒,抓了人販子,竇家太太拉著不讓宋媽媽走,非要道謝。
宋媽媽就說自己隻是仆婦,若竇太太真心感激,就去跟她的主人家打個招呼。
二夫人麵上的驚訝不作偽:“……有驚無險,你家姐兒好福運的。”
竇家四太太驚魂未歇,聞言,竟當著二夫人的麵痛哭起來。
每年集市都會走丟女孩兒。普通人家、不識字的,被賣去外地做丫鬟;識字的,一般會進青樓。
在當前世道下,識字往往比容貌更值錢一些。隻要不是太醜,識字的伎人會更受追捧。
竇家姑娘當然讀書識字。
三個時辰漫長尋找,竇四太太的靈魂割裂般。
這會兒很後怕。
二夫人拿了巾帕給她:“彆哭,彆哭!”
她們這廂哭哭啼啼的,駱寧來了。
她端了一碗涼粉糕:“二嬸,給您嘗嘗……您有客?”
竇太太等人進府,二夫人悄悄遣人告訴了駱寧。
駱寧這麼快趕來,還帶著吃食,可見也是一直等著。
“這是竇家的兩位太太。”二夫人笑道,“這位乃雍王準妃。”
竇家兩位太太愕然,急急忙忙起身行禮。其中一位哭得眼睛通紅,拉了自己女兒再次行禮。
駱寧:“哪個竇家?”
“我們家做些買賣。”竇四太太在駱寧跟前,自慚形穢,幾乎不敢抬頭。
“我聽聞,盛產澄硯的澄州,有巨賈家眷住在盛京城裡,好像是姓竇。你們是本家嗎?”駱寧問。
竇家四太太顧不上哭了,又驚又喜看著駱寧:“小姐知曉澄硯?”
“澄硯聞名天下,自然知曉了。而澄硯生意做得最大的,便是竇氏。”駱寧道。
“小姐見笑了,正是寒舍。”竇大太太接話。
駱寧:“這麼好的硯台,怎麼不呈給陛下?”
竇四太太訝異看著她。
這位大小姐,是不食人間煙火嗎?
難道憑他什麼人,都可以把自家的東西給皇帝?
竇大太太卻是心頭一動。
做買賣,風口是一時的、而且意外的。
竇大太太當即跪下,虔誠給駱寧磕頭:“我們一直想孝敬陛下,可惜無門路。王妃,您能否幫個忙?竇家上下感激不儘。”
竇四太太:“……”
她尷尬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人家都說她大嫂市儈、擅長鑽營,果然不假。
鎮南侯府的千金、雍王準妃,何等尊貴人。人家隨口客氣一句,大嫂怎麼好意思下跪懇求?
這太不要臉了啊。
竇四太太尷尬得渾身刺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人家仆婦還剛剛救了她女兒,大嫂這會兒就求人辦事,都不虛偽客氣幾句,可以說得上“恩將仇報”。
屋子裡安靜了下。
二夫人等仆婦看著竇大太太,表情也是變了又變。
駱寧卻笑著攙扶了她:“你真是個爽快人。先起來,咱們慢慢說。”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