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二公子姬軒歸國都論功行賞,昭王命人布置晚宴,待入夜為次子接風洗塵。
鳳安城 太尉府
姬軒親自寫下聘書,設風行之為太尉府長史,蒯文書為太尉府主簿,陳行戩、張文景等太尉府內事。
派陳行戩先行回都探查情況,卻見與姐夫一道回來,兩人卻一言不發。
姬軒坐在府中,看著左右座的二人說道,“姐夫,這些日子鳳安發生何事。”
二人麵麵相覷仍是支支吾吾不做答,心有城府。
“姬佑擇是嫡長毋庸置疑,自幼伴隨父王,還有何事不在意料之中。”
姬軒不以為意,一麵正色的淡淡笑道。
“阿軒,其實也非大事,日後再議也無不可。”
宮如鈺本想再拖一陣子,至少今夜家宴前將此事壓下去。不想門外傳來一道厭惡至極的聲音。
“駙馬,看來這個惡人還是由我來做為好。”
那人頭戴白羽冠一席紅白士袍,看起來相貌堂堂,文質彬彬,一眼看便是大世家嫡出子弟。
他一麵正色,朝姬軒拱手道,“二公子,去年十一月,世子與長孫小姐成親,未能請二公子喝上喜酒,此番設宴特此補上。”
此言如雷貫耳,姬軒亦是明白姐夫為何遲遲不與他傳報宮中事務。
宮如鈺緊促眉頭,埋怨此人,諷刺道:“劉少府少見,莫不是帶著世子諭令,肆意行於太尉府不知何罪。”
“宮駙馬言重了,此是代世子傳兄弟敘詞,而非朝政事宜。”
那人又朝宮如鈺作揖問候,宮如鈺官拜正四品上將軍,號“左翎上將軍”兼正五品鎮南將軍,此人名為劉羨淵乃禮部尚書劉榷的嫡長子,世子伴讀,自小交好。官位從五品少府。
“劉少府,你且回告世子,午宴姬軒務必赴約。”
“阿軒……”
宮如鈺還想相勸,但姬軒一派堅持,隻得作罷。
劉羨淵離開,即便姬軒故作鎮定,但風閒、蒯文書、宮如鈺等都是知情人,紛紛設法安慰姬軒。
焱朝中許多大族因世家間的爭端難以在朝安城久留,與昭王姬孟震有舊,紛紛舉全族潛逃往邯州投效昭國,其中京州七大家的李、楊、高、鄭均受賞拜官。
在外人看來姬孟震風頭正盛,可知情人都知道,這一切歸功於其子姬軒,開疆辟土之風貌。
姬軒也是明白人,他淡淡苦笑道:“諸位放心,吾憑率三軍克四郡手握重兵,師父亦收攏三郡,古往今來,帝王家中多少無情事,父王怎會不忌憚。”
姬軒不斷安慰自己,自己與師父關係極佳,若他娶予寧為妻,則昭國九郡占之七,他站在父王的立場,明白此事毫無任何錯舉。隻是他想得在清楚在明白,予寧真心喜歡姬佑擇的事實也無法磨滅。
不過一個半時辰便是午時,姬軒也擬訂了參宴隨行人員,諸多統領須安撫管束士卒,不便隨同。
遂調太尉府從事周方與天策騎兵營營將費爻、郭習、宗卞武三人。
姬軒一行出發後,風閒坐鎮太尉府,蒯文書、張文景等巡查天策軍營區。
周方、費爻跟隨姬軒上繳佩劍,侍奉在其左右往世子府內堂走去,郭習、宗卞武二人持劍在世子府外候著,若有情況及時聯係太尉府、天策軍營。
郭習、宗卞武都是邯州本地武夫出身,世代參軍,因父輩戰死邊疆,年輕時拜入神驍軍為正規軍士兵,姬軒建軍天策,無數神驍軍將士望風而投,二人便在先登彆駕之列。
郭習時年二十有七,善使刀劍,弓馬嫻熟為人冷靜,聽調令。
宗卞武年歲二十八,使得長矛,便是昔日擒拿張文景之年輕將領,二人果敢忠義,隨姬軒從征四郡,都是天策騎軍營將。
費爻原是粟平城郡官,善撰寫文書,有武藝,領兵對峙天策軍一戰被姬軒帶領李虎城、宋通等擊潰被生擒,懼死而投靠姬軒,為步兵曲長。之後再攻打越中、瑉二郡立下戰功改任騎兵曲長,在安陽夜戰建功提拔為營將,隨姬軒平定安陽郡而得重用。
“參見世子殿下。”
三人朝世子姬佑擇俯身抱拳作揖,行了全禮。
世子夫婦二人一同起身回禮,姬佑擇向姬軒語氣溫和的說道:“二弟免禮,快請入座。”
姬軒坐右側首座,周、費二人依次坐於另一側。
左側對座劉羨淵、程經、董陽等世子黨重臣。
“去年大婚本想通知阿軒一道相聚,可轉念想四郡事務繁重,也不好做打擾,我們才晚了些時日告知阿軒。”
“多謝,予……世子妃娘娘體恤。”
“此是家宴,二弟也無需拘束。”
“世子好意心領。”
兄弟二人間隙或許在鳳安城初遇時便已成定局。
良久沉默,終歸是尷尬。
世子開口道:“二弟近來可好。”
“一切都好。”
一問一答,不知費了多少時間,直至世子妃開口,勸眾人開席方才結束。
席前不過三兩小菜,看起來也不過是尋常人家夥食。
“二弟近來征戰勞頓,父王本欲大設國宴慶二弟凱旋,然國家新立國庫開銷收不敷出,隻得低調從簡,還望二弟莫要覺得簡陋。”
“世子哪裡話,行伍之列食酒肉果蔬已是少見,如此已是佳宴。”
說者無心聽著有意。
姬軒語氣雖是不好,卻也並非針對世子,僅僅隻是心愛之人嫁與他人而感到失落難過。然聽在旁人耳中卻是不一樣,多有譏諷之意。
“太尉大人哪裡話,吾聞天策軍賞罰分明,單是征四郡所供賞錢、軍餉占國庫支出四成之上。”
回話的是世子彆駕鄭毅,乃工部侍郎鄭尚之子。
“天策軍開疆拓土,奪下的糧倉抄沒的貪官家底一半還於民一半歸入國庫,可是占了六七成的收入。”費爻攥起胡須語氣稍有不屑的回諷。
“國家建設之初,收攏民心當先,稅收自然是一降再降,豈有收成。”
“我天策軍掃蕩四郡所得不計,神武軍亦有所得,怎反倒鳳安一國之都如此地步。”
“這位先生不知哪個出處。”
“在下生歸父母,出落九州,行走行伍管得是性命,姓甚名誰又有何用,這位公子長得俊朗,不妨飲上一盞。”
見費爻起身端酒,鄭毅也不好推辭怠慢失了禮數,隻得端杯同飲,不想一盞下去,那人又開口。
“世子設宴乃兄弟同歡,我等入宴自當結兄弟之好,不可起了口舌之爭,公子且在飲一盞。”
鄭毅有心推辭,卻不想擾了世子雅性,此宴本是與二公子姬軒致歉之宴,他隻怪自己多嘴,隻得硬著頭繼續,費爻酒宴上一言接一言,哄得鄭毅連連喝了五盞,劉羨淵、楊子禮、高暃等世家公子有意幫攜,不想也被強拉上,硬著頭皮同飲了三盞。
姬軒不言,費爻也明白自己筆墨無多,勝在酒量。天策軍、太尉府多少名士良將輪到他來不外如是。
世子府眾世家子弟被整得不堪,姬軒心情也好了些許,給周方使了眼色,令其叫停費爻。
午宴之末,兄弟二人雖未多言,卻也舉杯共飲下一盞,也算是多年來兄弟相處時,少有的歡娛。
結束,姬佑擇見姬軒等離開,也轉忙向眾好友賠罪致歉:“二弟怨氣本該撒於吾身,諸位摯友此番遭罪佑擇銘記於心,他日百倍還報。”
“佑擇寬心,世子恩澤千古,我等甘願赴死。”
劉羨淵與世子關係最佳,二人在京州時便是知己,相伴十餘年,互相敬佩對方文采。
晚宴。
出席者僅有姬王室,昭王姬孟震及王後聶氏坐首,左側二公子姬軒、護國郡主兵部尚書姬芍柔與駙馬宮如鈺夫婦、宗正史姬佑康夫婦二人以及戶部史丞姬繆一家三口,右側世子姬佑擇夫婦、宗正卿姬旱一家四口、吏部史丞姬佑興、工部史丞姬玄感。
姬氏祖上可追溯羲朝“女帝”姬宸宣,姬宸宣投鳳山而亡,姬氏後人落為草民,盤踞鳳安城三百餘年,姬孟震名歇與其弟姬匡、堂弟姬牟、姬棱一同參軍,在焱戾帝朱段身前立下戰功後拜為將軍,姬匡等也逐步被提攜。
後來京州世家爭權混戰,姬孟震失勢,逃回邯州,兩位堂弟都戰死,其結義兄弟龔孝廉亦是為其護駕而亡,遂收養三人子嗣,姬牟獨子姬明字佑興、姬棱有子姬量字佑康,龔孝廉長子龔贏改做姬姓字玄感。
姬繆、姬旱等論起族譜具是親戚,在姬孟震稱王後舉家投奔,如今均受到任用,享宗親待遇。姬氏宗族愈發龐大。
宴會上父子也好、兄弟也好,畢恭畢敬也罷,平淡無味。提及二公子婚娶之事,姬軒直言要娶大司徒胡嵩嫡女。
涉及世家關係,胡氏乃京中大族,與劉、鄭二家均有過聯姻,然姬軒出征本大功一件不做恩賞,實不服眾,加之,兄弟二人與長孫氏之間糾葛,他偏袒長子過重,心有愧疚,當即答應賜婚。
二月,姬軒聯結胡氏,鳳安大辦婚宴。
如今姬軒身拜太尉,大司徒胡嵩亦是其嶽父,世子黨中劉、鄭二家與胡氏有姻親,不得不左右掣肘。
為削太尉府權勢,世子黨中有人重談廉政節儉。
神驍軍、神武軍、神羽軍、天策軍將士月響、每日軍糧開銷過大,上書削員。
神武軍節鎮在外不做裁剪,神羽軍、神驍軍自三萬人下調,編回一萬人精銳駐紮鳳安城,其餘人半數調為守備兵回鄉述職,半數卸甲歸田。
姬軒憑太尉印,駁回天策軍削員之令,欽奏昭王,天策軍三萬將士開銷太尉府獨立承擔,鳳安城內留三千本地戶口將士駐紮,其餘人待遇不減歸家敘親,每月中旬回京述職。昭王允之。
姬軒大肆清算家產,其正室胡氏也無怨相隨,變賣首飾珠釵,囤積現錢充做軍餉。
月底,太尉府沒有直接將月響下發與眾將士,而是經轉國庫調撥戶部在下發郡縣官府後逐戶發放。
果不出姬軒所料,太尉府撥款往戶部的錢幣遭到戶部官員抽成,經由郡道、縣道官員剝削,最終到到天策軍將士手上的錢幣不到兩成。
姬軒差風行之、蒯文書整理貪官腐吏名冊及名冊之人所籠關係,遣各天策軍統領管理安撫身在前線傳報搜羅線索的營將、曲長,清查底細,坐實證據。
期間,部分城縣山林有強盜出沒,姬軒未采取強硬手段直接抹除。倡導“上有棟梁萬民昌,世道不公則萬民怨”,主動命張文景、陳行戩、費爻、郭習等太尉府掛職官吏出麵了解情況,反饋太尉府,上奏昭王,下令刑部翻案。
一經三月,名冊官員累計百餘人,摸索之下,大多人與鳳陽城幾戶大族有萬縷千絲之係。
風行之、蒯文書勸導姬軒徐徐圖之,姬軒雖意氣風發卻也沒有直接將牽扯到世家大族一道逞辦。
即便大張旗鼓抓獲戶部貪汙官員及各地偷拿官錢的官吏,將抄家收繳的錢銀,天策軍將士欠款一應奉還,其餘彙入國庫為民所需,稱“貞武大案”。
隻是眼下看似一片大好,實則國之腐蟲未根除,傷筋動骨百日重現。
昔建國初,丞相王應輔與世子聯合提倡的“舉賢書令”號“不問出身,為才適用”各郡每一年開辦“郡試”選拔人才,每三年一辦“會試”由世子帶領吏部、禮部要職務人員刪選郡試賢才入國子監進修,能力出眾者直接授官掛職,每五年開辦“殿試”由昭王親自攜吏部、禮部要職人員評才賞官任職,雖有激勵寒門子弟仕途,民生卻未見成效。
然二公子姬軒號“先觀德,在量才。”治腐為先,除暴僅之,期間多次察舉邯州郡縣官吏,舉德賢之才入太尉府授職,對抓獲緝拿的強盜賊寇進行摸底排查,指派太尉府內事、從事往各地調查卷宗清查案件,整治地方榨取民脂的豪強富賈還民眾公道,選義士投效天策軍,引百姓稱道,黎民歌頌。
此兩年間,邯州民生興盛,國內風調雨順,鼓勵百姓耕種開墾,造五穀豐登之容,昭國名譽響徹九州,各國商賈都願與昭國商人行商,商貿稅錢用於民,建設工程水利發放精良農具,用於國製造上乘軍備器械,加固城邑壁壘。焱朝天下十七國,唯有昭、楚二國名聲最盛。
貞武大案之後,姬軒風頭大盛,請賞賜婚國舅邱乘雍獨女邱氏,王後百般阻撓,昭王暫且擱置。
世子府
“王室子弟聯結世家宗室向來是大忌,這姬軒終究是太年輕。”
“貞武大案表麵姬軒出儘風頭,已是我朝諸多世家眼中釘,肉中刺,隻待時機欲拔之。”
世子府左仆射董陽、世子府主簿劉羨淵率先開口,此番會議便是欲栽姬軒一道。
“商賈亂國尚難除,世家腐國豈能朝夕可解,快刀斬亂麻看似豪氣,實則作法自斃。”
“唉,我這二弟終究是少年意氣。”
“世子,姬軒若要娶邱國舅之女,您可以從中相助,捧殺,隻待其自取滅亡。”
世子不言,府中幕僚麵露喜色。
恭喜世子,姬軒鋒芒太甚,大難將至。”鄭毅、楊子虛等拱手道謝。
“終是兄弟,何必至此。”
“姬軒不識收斂,力平四郡看似風光,已然在昭王心中埋下隱患。”
姬氏王權,預知後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