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對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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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寒風卷著細雪撲進窗欞,卻壓不住朱雀大街倚翠樓內的喧鬨。

說書先生一拍醒木,驚得堂前銅雀爐裡的沉香灰簌簌落下。

“光寧三年,前太子玄明暴斃宮中,幼帝登基,太後祝氏垂簾聽政,權傾天下!祝家兄弟五人,封侯拜將,門生故吏遍布朝堂,連街邊野狗見了祝家的轎子都得繞道!”

他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

“可你們猜怎麼著?這祝家啊,行事那叫一個囂張跋扈!強占民田,欺男霸女,貪贓枉法,無惡不作!”

“祝太後更是一道懿旨賜死三品大員,血濺丹墀!諸位可知為何?”他故意拖長尾音,瞥見台下茶客們屏息凝神,這才壓低嗓子道:“隻因那官員奏本參了祝家強占八百畝皇莊——”

台下聽客們紛紛露出憤慨之色,有人忍不住低聲咒罵。

說書先生滿意地捋了捋胡須,話鋒一轉。

“可偏偏有那不畏強權的!當朝尚書郎柳齊柳大人,那可是個錚錚鐵骨的清流!與祝家嫡長女早有婚約,卻寧肯得罪祝家,也要退婚!”

“他啊,與紅顏知己在倚翠樓相會,兩人情投意合,如膠似漆!”

“好!”

台下有人大聲叫好,眾人紛紛鼓掌,為柳齊的“壯舉”喝彩。

畢竟世間一切不平事,在絕對權力麵前都會暫時蟄伏。

“啪!”

朱漆大門轟然洞開。

眾人驚惶望去,隻見一錦衣公子踹開大門,腰間玉牌赫然刻著“祝”字紋。

“永安縣主到——”

尖利唱喏刺破死寂,玄色轎簾被金絲纏甲的手指掀起。

祝語妺絳紫蹙金大氅掃過門檻,九鸞銜珠步搖紋絲未動。

凝脂般的麵容自玄色轎簾下浮現,眉間一點朱砂痣在滿堂燭火中豔得驚心,恰似菩薩低眉時落下的業火,偏生嵌在這張淩厲如霜的麵容上。

她掠過跪伏的人群,鳳眸在說書人青白的臉上停了一瞬。

“接著說。”

輕飄飄三個字,驚得老者撲通跪地:“草民胡唚!祝家滿門忠烈,豈會……”

“本縣主賞你二十兩,明日此時繼續講這段。”她指尖彈出一枚金錠,當啷滾到說書人膝前,“少一個字,拆了你這舌頭喂狗。”

說書先生早已嚇得麵無人色,剛才還口若懸河的他,此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二樓雅間忽傳來女子嬌笑。

祝語妺抬眼望去,茜紗窗後兩道糾纏人影映得真切。

她徑直走向倚翠樓的二樓,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眾人心頭。

茶樓裡的客人紛紛避讓,生怕惹禍上身。

二樓雅間內,柳齊正與一位身著紅衣的女子調笑。

聽到外麵的動靜,柳齊微微皺眉,有些不悅。

“什麼人如此大膽,敢在本公子麵前喧嘩?”

二樓雅間內,柳齊摟著紅衣舞姬的腰,酒盞“當啷”摔碎在地。

“柳大人好興致。”祝語妺立在檻外,眼尾掃過他襟口蹭上的胭脂,“退婚折辱祝氏滿門,轉頭便與倡優廝混——清流風骨,原是如此?”

柳齊踉蹌後退,喉結滾動:“婚約已廢,縣主何必糾纏……”

“糾纏?”她輕笑,身後婢女適時抖開明黃聖旨。

聖旨展開時,柳齊打翻的雄黃酒浸透明黃絹帛。

祝語妺冷眼看著昔日未婚夫在一瞬間癱軟如泥,突然想起今日禦書房場景——小皇帝朱筆懸在詔上顫抖,而她握著太後金印輕叩案幾。

“陛下,柳齊這折子說祝家僭越?”太後蘸著朱砂在折尾批注,“那便讓他嘗嘗,何為真正的僭越。”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尚書郎柳齊,身為朝廷命官,不思報國,反而屍位素餐,玩忽職守,有辱官箴!”

“與倡優為伍,同吃同住,有辱斯文!嚴重違背倫理綱常!有損皇家顏麵!”

柳齊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辯解。

“朕深感痛心!特此下旨,革去柳齊尚書郎一職,即刻押入大牢,杖責五十,以儆效尤!”

念完聖旨,婢女退了下去。

祝語妺看著柳齊,眼神中沒有一絲溫度。

“柳大人,聖旨已到,服刑去吧。”

柳齊的身體開始顫抖,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嘶啞。

“縣主饒命!微臣知罪!微臣再也不敢了!求您救救我!”

他試圖抓住祝語妺的裙擺,卻被她身邊的侍衛一把壓住。

祝語妺冷冷地看著他。

“柳齊,你當初退婚之時,可曾想過今日?你自詡清高,不畏強權,如今卻跪在我麵前求饒,真是可笑!”

“好好回大牢裡反省,你不是喜歡倡優嗎?本縣主會好好成全你的,來人,帶走!”

兩名侍衛上前,粗暴地將柳齊架起,拖了出去。

柳齊的喊聲在樓梯間回蕩,淒厲而絕望。

慘叫刺破茶樓死寂,祝語妺漠然轉身,卻聽柳齊不甘地嘶喊:“你以為祝家能囂張幾時?!滿朝禦史的折子,遲早將你們碾作齏粉!”

她駐足,指尖撫過袖口暗繡的鸞鳥。

“那便讓他們試試。”

祝語妺走出倚翠樓,登上轎子,在一眾侍衛的簇擁下,揚長而去。

茶樓裡,眾人麵麵相覷,噤若寒蟬。

茶樓裡,隻剩下壓抑的沉默,和無儘的恐懼。

誰都知道,得罪了祝家,就等於得罪了閻王。

而柳齊,就是那個活生生的例子。

侯府侍衛策馬疾馳而過,鐵蹄踏碎長街薄冰。

轎子緩緩起行,沿著朱雀大街,向著長陽侯府的方向而去,轎身輕微搖晃,發出有節奏的吱呀聲。

祝語妺端坐在轎中,閉目養神,臉上看不出喜怒。

暗紅色宮牆在記憶中撲麵而來。

十二歲的她攥著沾血的帕子跪在禦階前,父親咯血浸透世襲罔替的丹書鐵券。

彼時太醫署連一碗參湯都不肯送,隻因祝家軍權已移交西山大營。

姑母戴著九尾鳳冠俯下身:“語妺,記住這血腥味。沒有實權的勳貴,連太醫署的藥渣都討不到。“

轎身輕微顛簸,金絲纏甲的手指卻猛然攥緊坐墊。

轎簾垂落,貼身婢女珍兒仍憤憤:“小姐,您說太後為何留那柳齊的性命?直接杖斃豈不乾淨!”

祝語妺腦中閃過柳齊被拖走時怨毒的眼神。

“殺他容易,可那些清流正缺一杆‘不畏強權’的旗……不如留著,讓禦史們看看,他們捧的‘風骨’是個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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