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溫家被抄一事已過去兩三個月了,溫太後頭一回召裴琰去慈寧宮。
彼時裴琰剛下朝,薑姝儀還因為昨夜他的凶,賴在床榻上不起。
裴琰更換下朝服後,來床邊喚她:“隨朕一起去慈寧宮,回來再睡。”
薑姝儀才不要去,輕哼一聲:“臣妾還不舒服呢”
裴琰被這一聲貓撓似的嬌嗔弄得眸光暗了暗,很快又恢複了清朗,捏了捏薑姝儀白嫩的臉,循循善誘:“鄭氏今日也在那裡,你放心朕一個人去嗎?”
薑姝儀霎時睜開眼,坐了起來。
她瞧眼清俊溫雅的裴琰,轉頭衝外頭喊:“更衣!芳初,過來服侍本宮更衣!”
等到了慈寧宮,鄭月昭果然在那裡,隻不過是跪在大殿中央。
溫太後坐在上首,目眥欲裂地盯著她,若非魏嬤嬤攔著,就要過去撕碎鄭月昭的樣子,待看到裴琰來了,才抬起頭,紅著眼睛,聲音顫抖:“你,你明知這個賤人殺了哀家的哥哥”
薑姝儀還是第一次見太後這個樣子,幾乎崩潰的樣子,從臥病閉門到現在,短短幾個月,卻憔悴了有三四年。
裴琰不想薑姝儀被嚇到,把她往身後拉了拉,麵色平緩地對程守忠下令:“傳朕旨意下去,鄭氏鏟除逆賊有功,又以仁孝之心服侍母後,得母後喜愛,收為養女,故朕今冊封其為嘉善公主,食邑三百戶,由吏部擇吉日,操辦冊封儀式。”
薑姝儀看著嘴唇顫抖的溫太後,簡直是滿頭霧水,鄭月昭這是讓太後喜愛的樣子嗎?
鄭月昭已然轉向裴琰,叩首謝恩:“臣女多謝陛下!”
裴琰俯視著她,沉聲道:“這是朕替父皇對鄭家的補償,如今奸佞已除,自此後,國朝不會再有這等冤案,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鄭月昭低垂的眼睫輕顫:“臣女明白。”
害死她全家的罪魁禍首已經伏誅了,先帝也已崩逝,陛下如今順著她的意思,給了她豐厚的補償,從今後,她若想在皇家的庇護下好好活下去,就必須忘了全家曾經的冤屈,不能對皇室有一絲怨言。
這就是君臣有彆,如此,已是最好的結局了。
待鄭月昭退下後,裴琰看向溫太後:“看來朕告誡母後的話,母後並沒有聽進去。”
薑姝儀震驚地看著裴琰。
告誡自己母後?這個大孝子今天瘋了嗎!
溫太後什麼都顧不上了,起身想衝過來,卻被魏嬤嬤攔住,她咬牙切齒地指著裴琰道:“她殺了哀家的哥哥!你讓她做哀家的養女!你,你好歹毒的心呐!”
薑姝儀總算覺出不對勁兒,這母子倆好像鬨崩了
帝王和太後吵架,她作為嬪妃,那麼跪著勸諫帝王要孝順,彆與母後置氣;要麼就該識趣兒的離開,全當看不見,出去也不能議論半個字。
總歸不能乾站著看熱鬨。
前者,薑姝儀可不是賢妃,與太後也不睦已久,半分不想勸,所以決定選擇後者,溜之大吉。
她正準備悄悄退下,就被裴琰抓住腕子,他看過來,微沉的眸光中帶著些許命令之意:“朕沒有讓你走。”
可薑姝儀並不想看這個熱鬨!
溫太後還在咆哮,裴琰冷冷道:“程福,把預備好的東西呈上來。”
程福應聲拍了拍手,立刻有小太監端了托盤進來,裡麵依次擺放著匕首,毒酒,一疊白綾。
溫太後一下子噤了聲,雙腿發軟跌坐在地。
裴琰語調平和:“朕今日這麼做,是為了母後好,母後大義,並沒有因兄長之死遷怒鄭氏,反而願意收她為養女,以後史書上都要記載母後賢德聰慧。”
溫太後攥緊雙拳,不住地搖頭:“哀家不要這種名聲哀家不要!”
裴琰也不多言,微抬下頜指了指托盤:“那母後就從這裡麵選一樣吧。”
溫太後看過去,像是被匕首的寒光刺到,驚慌地彆開眼,而後捂著嘴淚如雨下。
“母後畏死,就不要做會讓自己身死的事。”
裴琰麵色冷淡下來,告誡她最後一次:“朕今日是讓母後選自己的生死,若來日母後再在人前表露出什麼,就隻能選這盤中之物了。”
溫太後含淚看著裴琰,心中滿是後悔和驚懼,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
從慈寧宮出來,薑姝儀覺得飄飄忽忽的,有種自己在做夢之感。
她目光頻繁落在裴琰臉上,終是招惹得裴琰說出:“想問什麼就問。”
薑姝儀就不客氣了:“陛下與太後娘娘怎麼了?是因為溫寰一事鬨彆扭了嗎?”
“鬨彆扭。”裴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輕笑:“你覺得這叫鬨彆扭嗎,朕與你鬨彆扭時,舍得這麼對待你嗎?”
那倒不會,隻會“凶”她。
薑姝儀再次小心翼翼地試探:“那,那是恩斷義絕了?”
裴琰:“朕與母後本就沒有什麼恩義,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
他偏頭,看著薑姝儀驚愕的臉,溫聲問:“朕跟你說過,除了試探你一事,還做了許多會讓你生氣的事,這便是其一。”
薑姝儀呆呆地看著他。
裴琰停下腳步,這裡是慈寧宮回乾清宮的宮道,一般沒什麼人過來,他一個眼神過去,程守忠便自覺帶著人退遠,不讓閒人靠近。
等近處隻有兩人,裴琰垂眸看著她:“薑姝儀,朕其實不孝順,你對朕的期望有些過高了。”
薑姝儀對上他深沉嚴肅的神色,不知該說什麼。
一方麵是吃驚,裴琰為何忽然不孝順了,另一方麵是狐疑,孝不孝順與她有什麼關係?又不是孝順她?她乾嘛要期望?
“但朕不是無故不孝順的。”
裴琰見她難以接受的模樣,皺眉解釋:“朕知道世人都喜歡正人君子,朕雖不算品行無瑕,但也從未無緣無故害過誰,母後曾經對朕很不好,比你的嫡母對你還不好,即便如此,朕還是願意奉養她終老。”
“可溫家是大淵的毒瘤,不得不除,朕要除溫家,就不可能不與母後決裂,你若因此事生氣,朕可以哄你,你若因此事疏遠朕,朕就要罰你了。”
他頓了頓,補充:“不是你喜歡的那種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