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會時,溫瑤是來的最早的那個,薑姝儀是來的最晚那個。
謹嬪冷哼:“這人與人就是不一樣啊,有些人得了寵,就愛耀武揚威不尊中宮,再看看人家溫貴人,照樣明事理懂規矩。”
這“有些人”說的是誰大家心知肚明。
溫瑤瞥了薑姝儀一眼,見她眼下微青,神情倦怠,像是昨夜沒睡好的樣子,便輕飄飄收回目光。
“溫貴人才承了一次恩,也不算得寵吧?”柔嬪不屑地輕笑了聲:“哎呀,嬪妾忘了,或許對謹嬪姐姐來說,溫貴人已然算得寵了。”
謹嬪頓時氣得臉都紅了,正要罵她是薑妃的走狗,林常在忽在一旁怯怯出聲:“妾身求求娘娘們了,千萬彆吵起來啊,否則又要被皇後娘娘訓示了”
皇後發威的事眾人還曆曆在目。
謹嬪下意識看了眼昨天挨過一巴掌,今日麵色鬱鬱的吳貴妃,終是咬牙把話咽了下去。
令眾人沒想到的是,今日晨會陛下也過來了。
帝後一起入殿,在上首落座,待眾人行過禮後,裴琰俯視著她們,語氣微沉道:“再過半個月就是母後的壽辰了,母後這段時日身子不適,總是悶悶不樂,朕心甚憂,寤寐不能安,故希望你們能效仿彩衣娛親,儘心準備壽宴獻禮,此次不論誰能博得母後歡顏,朕皆有重賞。”
眾妃聞言大都精神一震。
陛下純孝,這可是個掙得聖寵的好機會啊!
薑姝儀瞧她們一眼,覺得這是一群傻子。
還想博太後歡顏,溫瑤在那裡,她們就是獻出個花兒來也沒用。
前世便是如此,眾妃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費儘心機的準備壽禮,薑姝儀也熬了好幾夜,趕在壽宴前繡成一副萬壽圖,結果太後從頭到尾一直繃著臉,直到溫瑤上場,還沒說話太後就笑了。
嗯,這麼一想自己也是傻子。
裴琰政務繁忙,囑咐完便要離開了。
皇後帶領眾妃屈膝行禮:“恭送陛下!”
裴琛走下玉階,行至溫瑤身邊時,腳步忽然一頓。
溫瑤低著頭,看見停在自己麵前的龍靴那一瞬,呼吸忽滯。
“溫貴人。”
熟悉的和煦嗓音從頭頂傳來,帶著幾分戲謔笑意:“昨夜著涼了沒有?”
眾嬪妃眼都瞪圓了,如果不是拘著禮,恨不得同時齊刷刷的看過去。
溫瑤羞赧的臉色都紅了,明知陛下問的是自己昨晚睡外間矮榻,被褥不厚有沒有受涼,可此刻大庭廣眾之下,卻莫名難以啟齒。
她隻得低聲輕柔道:“勞陛下掛念,妾,妾身無妨的”
裴琰輕笑了聲:“還是讓太醫看看吧,朕也好放心。”
溫瑤紅著臉應下。
裴琰正要離開,眸光不經意間掃到薑姝儀那裡。
她也雙腿彎曲,低著頭,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脖頸,因離自己遠,她此刻就像是在光照不到的角落,伶仃欲折的花枝。
裴琰忽然便想起年幼時,每每尚書房散學,母後總會提前在殿外等候,看見三皇兄和他出來,就立刻笑著迎上前,把三皇兄摟入懷裡,揉著他的頭說:“可累著了吧?今天母後帶了你最愛吃的栗子糕,明兒一早想吃什麼,告訴母後,母後好提前給琛兒預備。”
裴琰便在一旁靜靜看著,三皇兄賴在母後懷裡撒嬌,母後笑著捏他臉頰,母子倆歡笑一陣兒,才打算回宮。
他便抱著書匣跟在他們身後,偶爾被三皇兄回頭挑釁的看著時,也一臉溫順乖巧。
此刻的薑姝儀,會和年幼的他有一樣的感受嗎?
裴琰不知為何,想到這裡時,心情莫名愉悅。
但他總是忍不住心軟。
最終還是溫和地喚了她:“薑妃,隨朕出來。”
溫瑤臉上的羞澀之意有些許僵滯。
薑姝儀早已聽到裴琰與溫瑤的對話了,心口酸澀窒悶,措不及被裴琰喊了聲,驚愕地抬起頭時,裴琰已然轉身往外走去了。
隻瞧見溫瑤在直直地盯著自己,那雙總是淡漠的眼中竟帶了些許敵意。
薑姝儀不禁疑惑,裴琰叫她做什麼,不是已有了新寵嗎?哦,是要再告誡她一次,不要欺負溫瑤是吧。
她想到這種可能就委屈得要掉眼淚,深吸一口氣憋回淚意,狠瞪了溫瑤一眼,才去追裴琰。
坤寧宮外。
裴琰已然坐上肩輿,太監剛剛抬起。
薑姝儀趕緊走上前,想起昨日被教訓的事,又連忙刹住腳,在兩步遠處向他屈膝行禮:“陛下安。”
裴琰對於她的規矩有些許意外,在看到她微紅的眼時,心中了然。
“難過了?”
他溫聲問。
薑姝儀覺得他明知故問,哪個寵妃在看到皇帝有新寵時會不難過?
想起這個,前世她好像確實沒難過。
大概是忙的吧,一心都撲在兒子身上,又要為太後準備壽禮,薑婉清時不時還要來向她哭訴被人欺負了,忙得她焦頭爛額,哪還有空吃醋。
等差不多稀罕夠了兒子,開始在薑婉清的攛掇下留心後妃時,溫瑤早已因為其父的緣故,受牽連自裁了。
見薑姝儀低頭不語,裴琰歎了口氣,屈指敲一敲扶手:“薑妃,到朕身邊來。”
薑姝儀收回飄飛的思緒,習慣性地聽從裴琰的話,走到了肩輿旁邊。
頭頂被不輕不重地揉了揉,裴琰含笑道:“朕記得你喜歡吃牛乳糕,回頭讓程守忠吩咐禦膳房做一些,給你送去。”
薑姝儀仰起頭,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她又不是乖巧懂事,不愛勞煩人的性子,想吃的話肯定會自己讓人去禦膳房要呀。
怎麼忽然說這個?
莫不是在哄她?
薑姝儀鴉睫輕顫兩下,心中複雜的情緒再次上湧,眼眶有些發酸。
她不是不懂道理,做為一朝帝王,三宮六院雨露均灑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裴琰對她已經夠好,夠偏愛了。
薑姝儀難過在於,她對帝王的情分多了十年,帝王對她的情分卻少了十年。
她如今表露出來的情意,在帝王眼中是僭越,是不敬。
裴琰便見她眸中水霧氤氳,頃刻間含了一汪秋水,映著朝陽,波光晃漾。
好像委屈透了。
離得近了,才發覺她眼底還有片淡淡烏青,昨夜也不知是怎樣輾轉難眠,垂淚到天明的。
裴琰靜靜地看了許久,忽然覺得,這樣似乎也不錯。
就讓薑姝儀全心全意的依附於他,因他落淚,因他委屈,因他展顏,猶如柔弱的絲蘿,離了他便無法獨生。
倒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