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記事起,就知道自己有個鬼夫君。
他的泥像就擺在我床頭,我還沒床頭高時,就得早晚一柱清香,往一碗清水中滴上三滴指尖血。
再喚上三聲夫君,這般日日供奉他。
可那泥像一直用黑布罩著,婆婆說我供他為夫,是尋求他的庇佑,但不可以和他打照麵,一旦照麵就是他娶我的那天。
我和婆婆住在村口的破黃泥廟中。
婆婆白天都是渾渾噩噩的,帶著我用廟後的黃土捏泥人。
入夜後就會猛然清醒,讓我拿根磨得光滑烏亮的棍子,到廟後麵的土窯裡,趕一趕那些泥人。
邊趕還得邊念:“陰氣升轉,出廟門;子時必歸,勿擾民;惹出事端,休進門。”
婆婆捏泥人,是在養鬼。
養鬼,可幫人招財轉運,消災避難。
也可幫那些慘死的孤魂野鬼,尋個香火,有個依托。
這樣雙方各取所需,比如我那鬼夫君。
養鬼裡頭說道很多,如何請,如何養,如何送,每一步都很有講究,要不然必遭報複。
十歲那年,村裡的錢婆子用一包辣條騙我,說要到土窯前看一眼泥人。
趁我不注意,從土窯裡搶走了一個捏得特彆漂亮的女泥人。
還像模像樣的咬破中指,往泥人額頭滴血。
這是請鬼的第一步,滴血請靈。
我嚇得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卻被一腳踢開。
當時我房間猛的一陣狂風刮出,隱約間有男子冷厲的低哼聲。
抱著泥人跑的錢婆子,重重的摔了個狗吃屎。
磕得頭破血流,還掉了兩顆牙。
卻因為害怕,不敢停留,抱著泥人急急跑了。
入夜後,我額頭頂著個撞出的大包,用黃紙塞著流血的鼻子和婆婆說時。
她先是跑到土窯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錢婆子掉在地上的牙。
連忙拉著我給鬼夫君上香,嘴裡不時念著:“莫氣,莫氣,我會照顧好江柳的,傷她之人必遭報應,萬請您不要出手。”
可那一直緊罩著的黑布卻猛的騰升而起,呼呼作響,好像有什麼在發怒。
嚇得奶奶一把壓住黑布,連忙讓我跪下,多喚幾聲夫君。
在我一聲又一聲的“夫君”聲中,隱約有著無奈的歎息聲。
那呼呼騰轉的黑布,這才緩緩的落下,再次罩住了那尊泥像。
當晚我在夢中,隱約看到一個黑衣金紋,頭戴金冠的人走到我身邊,愛憐的摸著我受傷的額頭。
可無論如何,我都看不清他的臉。
等我第二天早上醒來時,額頭上的腫包沒了。
我和婆婆說,她卻隻是渾渾噩噩的捏著泥人。
那可惡的錢婆子,搶走泥人兩天後,在玉米地裡撿了個特彆漂亮的女人,據說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我也湊熱鬨看過一眼,那女人長得是真漂亮,就是和錢婆子搶走的那女泥人,有點像。
沒過幾天,就聽說錢婆子家收留了這女人,給她兒子錢三當媳婦了。
這錢三,前麵也是娶過老婆的。
可他吃喝嫖賭樣樣來,還經常打老婆。
在他老婆懷孕六個月時,打牌輸錢,想翻本。
搶了他老婆大著肚子做零工,賺來生孩子的錢。
他老婆阻攔,他對人家拳打腳踢,拿著錢就走了。
以至一屍兩命,慘不忍睹。
據說血都流了半個屋子,他媳婦是活活痛死的。
錢婆子還罵人家不知道好歹,懷著個孩子,和男人搶錢,白白害死了她孫子。
卻又把孩子掏了出來,把屍體賣了配陰婚,說這是換回彩禮,要用這筆錢再給她兒子娶個新媳婦。
可哪還有人敢再嫁到她家,這才動了從土窯搶泥人養鬼轉運的主意。
居然還真讓她白撿了個媳婦,我還有些憤憤不平。
在晚上給鬼夫君香時,嘀咕著想把那養鬼的泥人搶回來,讓錢婆子沒了媳婦。
夜裡,那個黑衣金紋的男人卻再次入夢:“她膽敢傷你,就該慘死,你且靜看著!”
錢婆子的慘死,我還沒看到。
她反倒是和那人渣兒子一塊來了。
這次連包辣條都沒給,直接讓錢三把我摁一邊。
從土窯裡搶走了一個胖泥娃娃,說是要再給自己養個孫子。
婆婆清醒後,不住的歎氣:“地獄無門,她偏要闖進來。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傷了你,哎……”
確定我這次沒受傷後,又讓我在鬼夫君麵前說說好話。
讓他彆氣,不要讓事情沒法收拾。
我和鬼夫君說了,可他沒有再入夢。
沒多久,錢婆子那漂亮媳婦就懷孕了。
錢婆子就興奮的到處和人說,準是個大胖孫子。
可她媳婦卻越來越怪,肚子幾天就脹得和充氣了一樣,村裡的雞總是莫名奇怪的被吸乾了血。
有人循著滴血的印子,找到錢婆子家,她還罵彆人咒她媳婦和大孫子。
直到有天半夜,村裡所有的狗都同時狂吠。
村長急忙來敲廟門:“陰婆婆啊,出事了!出事了!”
婆婆聽著狗如同踩尾般的尖叫狂吠,歎了口氣,朝我道:“江柳,帶上你夫君,我們把她們母子接回來!”
“哎,錢婆子也真是的,本就造孽,居然還敢傷你,這不死得又慘又快!”
我以為要是接回錢婆子母子,可不知道為什麼要帶上那鬼夫君。
等到錢婆子家時,就見滿院子的血。
錢婆子身體上的肉全不見了,隻剩個腦袋和血淋淋的骨架子靠在雞圈邊。
可臉上卻還帶著滿足的笑:“大孫子吃肉肉,長得快,生得好……”
裡屋,那個新媳婦肚子脹得好像要裂開了一樣,整個人趴在肚子上,正低頭啃著錢三的血肉。
見我們進來,還咧著嘴朝我們嘶吼大叫,借著肚子滾動,猛的撲向婆婆:“我不會回去了,我要喝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
她那樣子,宛如地獄出來的惡鬼。
婆婆拎著那根棍子,對著她背就砸去。
可剛砸到,她突然桀桀怪笑。
那脹氣的肚子猛的裂開,一個渾身是血的胎兒牽著臍帶,從她肚子裡炸出,對著我撲了過來。
我嚇得尖叫一聲,懷裡的蒙的黑布好像被一股無形的風吹動。
鬼夫君冷喝一聲:“爾敢!”
那個鬼胎嚇得尖叫一聲縮回了那女鬼肚子裡。
連那女鬼都嚇得慘叫:“鬼王饒命!鬼王饒命!”
我本能的低頭去看懷裡捧著的泥像,婆婆卻連忙跑過來,將黑布壓住。
鄭重的交道我:“不能看,不能和他照麵!”
可這不是我夫君嗎,怎麼就不能打照麵?
那黑布下麵隱隱傳來冷笑聲:“你能護她到幾時?等她成人,那些想搶親強娶的,馬上就要來了,她隻能嫁於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