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樓內的環境遠比在幻象中看到的要糟糕得多。
楚星回剛一進來，就被撲麵而來的腐爛木頭的氣息熏得睜不開眼睛。
樓內擺了一些已經壞成一堆爛木頭的木製家具，材質跟樓本體的材質一致，看上去並沒有人使用過的痕跡，角落裡還堆疊著一小堆用剩下的木料。
四麵牆壁上似乎貼過一些對聯掛畫一類的裝飾品，那些曾經光鮮亮麗的東西與時光一同腐朽，隻留下了一些褪色的殘餘紙屑和布條，搖搖欲墜地掛在牆上，輕輕一碰就碎成了齏粉。
似乎最開始建造這棟樓的人還沒來得及搬進來，就因為某些原因匆匆封鎖了這裡。
楚星回先在一樓轉了一圈，除了爛木頭以外並沒有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便抬步往二樓走去。
木樓的樓梯跟一樓的木製家具一樣朽爛，可明明看上去一片樹葉落上去就要徹底崩塌，卻像是被什麼古怪的力量托住了，踏上去的時候雖然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卻並沒有斷裂，依舊固執地留在原地，發揮樓梯應儘的職責。
楚星回並沒有在樓梯上過多停留，很快上到了二樓。
方一看到二樓的情景，他便忍不住皺了皺眉。
如果不是他現在正站在樓梯上，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根本沒有離開一樓。
第二層的布置……跟第一層一模一樣。
楚星回探出神識，在第二層掃了一遍，沒發現什麼破綻，想了想，又往第三層走去。
仍是一模一樣。
每一層跟第一層都是一模一樣的構造，連蜘蛛網的位置、角落裡堆疊的一小堆朽壞的木料都分毫不差，時間長了，給人一種其實一直在一層打轉的錯覺。
楚星回一層一層數著自己經過的樓層，走到第二十層的時候，他開始感到頭暈。
這是一種看了太久相同的東西之後難以避免的生理反應。
但也有可能存在彆的因素。
楚星回在牆壁上做了一個記號，然後毫不猶豫地在自己的胳膊上劃了一劍。
疼痛讓他清醒了許多。
他繼續往上走。
第三十層、第四十層……一直到第八十層。
哪怕從外麵看這座木樓高聳入雲，八十層也太多了些。
更何況還遠遠未能到頂。
楚星回強忍頭腦中的眩暈感，麵無表情地低頭在自己的胳膊上劃下了第三道傷口。
他踏上了前往第八十一層的樓梯。
他能感覺到，吸引他的那道氣息已經很接近了。
眉心謝留風留下的印記開始發涼，楚星回耳邊突兀出現了一聲鐘鳴。
他下意識抬起頭，下一瞬間，他眼前變成了完全的黑暗。
楚星回立刻警醒地拔出了靈劍。
“啪”的一聲，一道燭光在他麵前亮起。
一位身著白衣的少年端著燭台站在他麵前，語調輕快：“嚇到你了嗎？”
他聲音很好聽，說話時候的發音卻有些古怪，似乎不能精準控製自己的喉嚨一樣。
楚星回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人，失了神：“你……”
少年端著燭台，一本正經地湊近他，輕輕嗅了嗅：“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進來這裡的，但你身上的氣息很好聞，我很喜歡。”
他眼上蒙著一層黑紗，黑紗底下隱約有血的痕跡。
楚星回凝視著麵前的人，被他臉上的黑紗嚇得心跳都要停了，顫抖著手去摸對方的眼睛。
他的手指虛虛穿過了少年的麵容，並沒有接觸到實體。
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
似乎是察覺到他在同一個地方停留的時間太長了，少年一雙蒙了黑紗的眼睛望向他的方向，麵上帶著他很熟悉的溫柔中帶著點促狹的笑意，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是在跟我說話嗎？不好意思啊，我聽不見。”
楚星回凝視著眼前熟悉而陌生的少年。
他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知道放任自己被幻象影響心神很危險，但他就是沒有辦法讓自己把目光從少年身上移開。
少年已經習慣了接收不到彆人的任何回應。他端著燭台，熟練地在房間裡走了一圈，將房間裡的其他蠟燭也引燃了。
楚星回這才看清房間裡的布置。
這裡似乎是一座狹小的祠堂，兩側供桌上由高到低的牌位層層擺放，占據了房間的大部分位置，真正能夠落腳的地方很少。
牌位上都是些陌生的名字，唯一的共同之處就是，都姓“謝”。
少年百無聊賴地靠在供桌旁邊，伸手虛虛碰了一下桌上的燭火，似乎感覺到他依舊沒有動作，出聲提醒道：“你來這裡應當是有事情要做吧？彆總是站在那裡看我了，我不會打擾你，也不會舉報你的。”
楚星回想問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又為什麼會在這裡……但話到嘴邊，知道不會得到任何回應，也知道這隻是過去的一段幻象，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他依言開始檢查祠堂裡的情況。
祠堂本身的布置並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隻除了角落裡一塊並沒有刻字的牌位。
楚星回盯著那塊空白的牌位看了許久。
也許是他跟幻境有聯係的緣故，也許是因為這片幻境並不高明，他能感知到，這塊牌位就是破開這片幻境的關鍵。
但他並沒有立刻觸碰這塊牌位。
然後，他的手繞過那塊空白的牌位，找到了一本書。
這原本應該是一本空白的書，隻是眼下書頁上被人畫滿了歪歪扭扭的王八。楚星回翻了幾頁，見書頁的末尾處記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謝留風。”
相比於多年後，這幾個字稍顯稚嫩，因為主人看不見的緣故，看上去也並不工整，卻依稀可見日後的清雋風骨。
楚星回目光顫了顫，合上書，忍不住又看向了不遠處的少年。
少年依舊安靜地待在原處，似乎正在觀察想象中的空氣，又似乎隻是單純在發呆。
楚星回很難想到有一天他會將“安靜”跟眼前這個人的名字聯係起來。
記憶中，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安靜的時候，就算隻是把他一個人放著，他自己也會很快找出新的樂子來。
“要走了嗎？”少年感覺到了什麼，偏頭看向楚星回的方向，衝他一笑，“如果還有機會再見麵的話，給我帶一枝花吧。”
楚星回點了點頭，終於說出了一個字：“好。”
少年聽不到他的回應，依舊微笑看著他所在的方向。
楚星回從少年身上移開目光，狠下心伸出手，碰上了桌子上的牌位。
從他觸到牌位的瞬間，牌位空白處的名字終於顯現了出來。
是“謝留風”。
周圍的幻象如潮水褪去。
第八十一層的布置依舊跟第一層一般無二。
唯一的不同就是，房間裡半坍的木架子上多了一個玉盒。
楚星回走上前，打開了玉盒。
裡麵放著的……是一塊骨頭。
一塊從人身上剜下來的骨頭。
楚星回很熟悉這塊骨頭的主人身上的氣息。
這就是木樓中吸引他的源頭。
他的理智告訴他，他在進秘境之前跟謝留風打過照麵，當時對方全須全尾，這塊骨頭出現在這裡一定有彆的原因……但他現在所有的情感都在告訴他，他必須要立刻看到完好無損的謝留風。
楚星回握緊玉盒，轉身往樓下走，卻在走到原本樓梯口的位置的時候，腳步突兀頓住。
那裡隻有一片平整的地麵，沒有任何樓梯的影子。
也或許……從來都沒有過樓梯，他從進入木樓開始，就陷入了某種幻象。
楚星回忽然敏銳抬頭，目光注視著虛空中的某個點，毫不猶豫地抬劍擋在了身前。
秘境外。
有了謝留風的支撐，其他人很快用特殊方式聯係上了仍在秘境中的修士，通知他們儘快離開秘境。
性命攸關，修士們很快陸陸續續撤出了秘境。
成玉在木樓外頭等了三天，眼看時間快要結束了，隻能咬了咬牙，先拖著剛醒過來的明霄離開了秘境。
結果兩個人一出來就被謝留風截住了。
謝留風目光在兩個人身邊轉了一圈，沒看見楚星回，便問兩個人：“楚星回沒跟你們在一起嗎？”
明霄剛從昏迷中醒來，還暈暈乎乎摸不清狀況，一看就指望不上，謝留風便看向了成玉。
成玉聽出了他的聲音，立刻站出來，把情況跟謝留風說了一遍。
謝留風目光發沉，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多謝。”
然後他毫不遲疑地進了秘境。
成玉有點傻眼：“不是……他怎麼就進去了？不是有修為限製的嗎？”
這位朋友家的兄長一看就不像在修為限製之內的，這兄弟兩個怎麼都能當規則的例外？
“他是這樣的。”商綾不知道什麼時候混進了兩個小輩中間，目光複雜，“這世上應該很少有規則能攔得住他。”
他恍惚間就想起了多年以前，同輩所有人永遠都在被謝留風修行速度吊起來打的歲月。
哪怕後來謝留風自己的修為數度起落，也永遠一騎絕塵。
商綾感慨完滄桑歲月，偏頭看見兩隻傻愣愣的小輩，趕他們：“都彆在這裡瞎等了，回去休息吧，有他在你們的朋友不會出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