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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破曉不久,天地還是一片模糊。
朝日府演武場,洪範不知第幾百幾千次打著炎流功築基拳。
一趟似輕實重、筋骨齊鳴的拳路走完,他背後微微發汗。
及至今日,洪範的任脈已全部打通,督脈也破開將近九成。
劉銳隕落的生機讓他突破了一個完整小境界。
這也差不多是沙世界單次掠奪的上限。
又是幾趟拳。
洪範的衣衫被汗水浸濕。
一個月內,他有把握抵達渾然巔峰、小無漏境界。
彼時,瞬步將能隨心而動,越發不可阻擋。
晨練結束。
日頭已完全升起。
天如藍海,雲如連山,綿延懸浮於高牆與屋脊之上。
洪範默立片刻,待心跳緩下,依例去沐浴更衣。
這幾日西京城內依然是暗流湧動。
他原本想等事情發酵,再做進一步動作,然而等來的卻仍是詭異的平靜。
就好似劉銳還未死一般。
但劉銳百分百死了,這是洪範親眼所見。
武道高手常常閉關苦修。
一位元磁高手六七日不露麵,旁人或隻以為是尋常。
可劉銳不是孤家寡人,那日造訪許府也不可能是個人決策。
至少劉修必然能猜到其兄之死(失蹤)與沈摩耶、許龜年有關。
想到這兒,洪範咽下稀飯,歎息一聲。
眼下這光景,明明至親死於人手,這位涼州州守卻還得反過來幫著隱瞞。
這就是現實的殘酷。
假裝不知道,沈劉兩家還能留個麵皮,分道揚鑣。
硬要拆穿,沈摩耶固然多個人生汙點,劉家卻多了一位地榜前列的仇敵。
劉修不蠢,知道這個道理。
洪範亦如是。
他是眾所周知的聰明人。
所以那一夜,許龜年與沈摩耶都沒和他說一句與守密相關的話。
洪範吃完早飯,騎著紅旗出門。
經過胖子包子鋪前,食虎獸熟門熟路停下,輕輕叫喚一聲,把長臉伸到油布棚子下麵。
店中夥計見到也不怕,道了聲“洪公子早”,便把兩個皮薄餡大的包子塞到紅旗嘴裡。
食虎獸不顧燙,鋼牙交錯猛嚼,吃得搖頭晃腦。
“公子要嗎?都是新鮮做的,七分瘦肉三分肥。”
夥計又問道。
洪範笑笑擺了擺手。
包子自是掛賬,每月由東家到朝日府結算。
主人拍了拍馬頸,馬兒邁動步子。
半刻鐘後,他們到了器作監。
今日洪範來得太早,童兒沒引他去前麵的辦公書房,而是直去最後方莊立人的住處。
一間局促而精致的茶室。
地板上鋪著葦席。
沒有椅子,隻有幾個蒲團。
兩人隔著矮案跪坐。
洪範徑直說了來意——他與莊立人的關係早就不需要客套。
從詹元子、敖知弦,一路說到三日宴、無諍園、報血仇這些事情。
一五一十。
莊立人聽完,已經沒了笑意。
他消化了半晌才說話。
“我們倆認識才一年不到,雖是忘年之交,在我眼裡,卻勝過其他人五年、十年。”
“洪範,你要我幫你弄洗髓丹也好,做火器也好,這些都沒什麼。”
“你有稀世的才華,不論伱要做什麼事,器作監乃至大華隻會從中獲益更多。”
“但這一回不成啊!”
他語氣懇切而深重。
“為摯友報仇,我能想見是怎樣的心情。”
“可那是沈家……”
莊立人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州部不能對上沈家?”
洪範平靜地問道。
不是激將,也無怨恨。
隻是基於絕對理性的冰一般冷的詢問。
但莊立人能聽出這層冰下麵燒著火。
“州部能不能對上不重要。”
他搖頭答道。
“至少我莊立人是能的,是不怕的。”
“若是他們要動你,便是沈摩耶來了,我雖從未殺過人、見過血,卻也拔得出劍來。”
“若我攔不住,後頭還有五位術聖!”
語音昂揚。
昂揚之外,還有鐵一般的堅決。
“但現在是你要去動他們!”
莊立人猛一拍桌子。
“洪範,便讓我把話說得明白。”
“對我而言,對器作監來說,你個人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不論你喜歡不喜歡,在我眼裡,這比你朋友是否恩仇得雪要重要百倍千倍!”
他凝視著洪範的眼睛。
“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獨獨不能讓你冒殺身成仁的風險!”
話音彌散於茶室。
洪範沒有反駁。
他向來是講道理的人。
而莊立人也是。
“二月二十九,我亥時去見的許龜年。”
洪範似乎轉開了話題。
“在他的書房中,我見到他接待了沈摩耶。”
他快速而連貫地說了那天的見聞。
連兩位天人聯手擊殺百臂天王劉銳的過程都說了。
莊立人立刻明白這樁密辛的巨大分量。
他也是聰明人。
洪範想表達的事情很清楚——掌武院與沈家兩邊的核心人物對此事已有默契。
洪範刺殺敖知弦,大約成了兩位天人之間的一盤閒棋。
以至於許龜年說這是欠了他一個人情——死人的人情是沒有用的。
“原來如此。”
莊立人沉凝片刻,露出了然神色。
“我才收到請柬,三日後許龜年設宴;聽說賓客還有靳子明、沈摩耶、周布政、朱按察。”
他回了一個消息。
“看來不會有劉家的人——此宴之後,涼州大局便定下了。”
他緩慢說著,麵色和緩了些。
“既如此,確實沒有我想的那麼凶險。”
“不過你到底是要在沈府殺人。”
“謀殺劉銳這事連你在內,本來最多四人知曉,你竟告訴我了……”
“所以你是非做不可嗎?”
莊立人用最後的僥幸問道。
“我非做不可!”
洪範立答。
“好吧。”
莊立人歎息一聲。
“哎,我幫你就是了。”
他無奈而笑。
“要是你被抓了,沈摩耶又不肯放,我就去見他,拿他背信棄義的事情威脅他。”
“到時他若不放你,我就讓他恥笑於天下。”
莊立人的語氣就像是在說一個笑話。
但每個字落在洪範心裡,都如熔融的鐵一般滾燙熾熱。
“莊公!”
他低喚一聲,朝後膝行一步,往前一拜。
莊立人連忙推開矮幾,直腰將洪範扶起。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隻是這事無論成與不成,以後千萬彆再來第二次了!”
他拍了拍洪範脊背,和聲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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