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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過半(早上六點多)。
洪範從深睡中醒來,聽到了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自剿滅攔江鬼後,他的修為越發精深,能夠分辨出更細微的聲音。
雨落在中庭的聲音,均勻而低沉,有泥土的味道。
雨打在青瓦的聲音,清脆且篤實,似撲麵的濕氣。
最近處在窗外。
屋簷上彙聚的水流,褪去雨的身份,飛泉般擊在石板地麵。
洪範一閉眼,鼻端便飄起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又想起橫陳在段家莊的三十五具屍首。
他心知無法再睡,乾脆起身,站到院中淋雨。
仰起頭,睜著眼,思索。
烏雲厚重如城,自中間透出一線光。
好似天裂。
雨水洗淨全身,他有了結論。
【不是殺得太多,而是殺得不夠。】
洪範心中一時明朗。
此時,劉嬸端著早飯沿雨廊走入院子——金海的大部隊二月初便回來了。
見到少爺淋雨,她沒說什麼,隻是放下餐盤後,默默備好乾淨的衣服。
洪範回房更衣,吃完早飯。
旋即沈鴻來報,說是呂雲師來了。
會客是在內書房。
兩人分主客坐下。
“過了正月,西京的局麵就倒轉了。”
呂雲師一坐下,就開始說話。
“伏波幫是劉家臂膀,自從顧僉事帶隊平了他們總舵,我們州部就相當於坐在靳子明這邊。”
“再加上總督府得了真賬本,許多劉家與沈家的鐵杆都開始動搖了。”
“昨日,我也是聽說,之前有人看到布政使的家宰半夜出入總督府……”
他喝了幾杯茶,洋洋灑灑說了好多。
洪範最後隻回了三個字。
“真巧啊。”
堂下一時沉默。
呂雲師有些猶豫。
然而見到牆上掛著的中秋賞月圖,他又有了決心。
“洪範,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呂雲師語氣肅然。
“你人都來了,話也問了,那便是很想講。”
洪範回道。
呂雲師聞言一愣,然後猛地喝乾了茶水。
“五日前,我在沈家無諍園見到了敖知弦。”
他將話囫圇托出。
哢嚓一響。
是洪範捏碎了手中的茶盞。
“會不會是長得像?”
他抬頭問道。
“絕不是。”
呂雲師沉聲回道。
“她托名沈知音,可不僅是相貌,神態、聲音都是一個人——明明還認得我,隻是硬說是第一次來西京,是沈鐵心的表妹。”
洪範坐直身子。
“與州部說了嗎?”
他問道。
“二月二十我就與簡總司說了,說會報給僉事。”
呂雲師也不隱瞞。
“但現在都廿四了!”
“雲師,我很感激!”
洪範聽完,起身對呂雲師躬身一禮。
不僅是為這個消息。
他知道呂家家道中落,在世家圈子裡常受譏諷。
不說怎麼得來請柬。
光是參加一趟沈家三日宴這種西京貴子們最頂級的聚會,呂雲師都不知要忍受多少難堪。
關於敖知弦的消息,其實不難確認真假。
隻到晚上,洪範就從幾個渠道得了側麵印證。
第一,沈家其餘子弟,包括沈雨伯之流,這麼多年從沒提過還有個這般美豔的表妹。
第二,沈家在弘義城沒有姻親。
第三,大華同姓不婚,既然是表妹,又怎麼會姓沈?
太過直白的傲慢,正是沈鐵心的風格。
晚飯後,雨停了。
春天起了反複,氣溫驟降。
洪範在屋中一個人久久坐著。
褐色的木製地板被月色浸得發青,看起來仿佛是凍上了,有種凜冽的冷。
他不知道為什麼敖知弦沒有隨父親離開西京。
不過這不重要。
這是不可錯失的機會。
······
次日,二月二十五。
洪範前往掌武院見了簡思源,問詢敖知弦相關事宜,並未得到答複。
州部倒不是不在意他的態度。
午後,顧太寧後來還專門找到洪範解釋。
“現在是非常時局,希望你先彆急,部裡一定有交代……”
洪範沒有多說。
他自己就是擅長做事的人,能理解上頭的苦衷。
可唯獨這件事,洪範無法坐等。
數日後。
朝日府演武場。
雷鳴不知第幾次響起。
長刀一閃,橫斷疾風。
洪範這幾日隻做兩件事,一是思考,二是練刀。
修為的進展讓他進一步把瞬步推向極限。
尤其是精確度。
一瓢水潑到十米之外,如今的洪範已能一刀斬斷指定水滴。
午時,桃紅來喚少爺用飯。
洪範打水淨麵,出了演武場,經過偏院門口。
撞碎的門窗已修複原貌。
靈樞劍供奉在屋中。
一如往常,他上了三炷香,默哀片刻。
午飯有剛殺的新鮮江魚。
洪範嚼蠟般大口吃著,心頭一刻未停。
幾日來,他想遍了方方麵麵。
但要殺敖知弦,有一道檻是無論如何繞不過去的。
沈家老祖宗,地榜宗師沈摩耶。
對洪範而言,天人是絕對力量,擁有掀桌的能力。
想要應對,隻有一種方式。
就是得到另一位天人的支持。
······
二月二十九。
春分已過,差五日清明。
西京,亥時(晚上九點)。
洪範被門房引著,步入許氏私宅。
許龜年是具州人,獨身在此,是故宅邸大小隻與朝日府相仿。
當然,地理位置要好得多。
這是洪範第一次私下見到他。
外書房,許龜年身著提督官服,以一支鐵簪束著高髻,威嚴深重。
若隻是會見下屬,這未免太過正式。
洪範躬身行禮,再往裡進,見桌旁還有一人。
原來許龜年正在會客。
客人是位老者,看起來是七十許年紀,穿得舒適、樸素。
其發須花白,身子骨卻健碩,一手穩穩托著茶盞,絲毫沒有老態龍鐘之感。
“坐這。”
許龜年伸手指了指斜對麵的空座。
“他名叫洪範,去年夏天來的西京,如今是顧太寧麾下最得力的緹騎。”
他對老者說道,卻沒有把對方介紹給洪範。
“許公多慮了,沙世界星主的聲名老朽如何能不知道?”
老者笑道。
“不過沒想到許公願意在這個時間見他,可見器重非常。”
他補了一句。
“不是我器重,是這小子著實出挑。”
許龜年回道,隨手給洪範倒了杯茶,推過桌來。
“早先靳子明炮製王敏才案的時候,我不想被當槍使,仔細斟酌一番才定了方略。”
“沒想到後來我聽說有一位緹騎把其中關竅都想得分明,與我分毫不差。”
“自那時起,我便對他另眼相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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