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子安掌根砸擊,轟在緊貼顱側的小臂。
洪範身子一矮,右拳卻不稍慢,毒蛇般咬向對手側肋,被反手蕩開。
兩人連續對攻,拳掌交擊譬如錘擊敗革。
戰鬥變得樸素。
然而雙方承受的痛苦都還在一絲一縷增加。
蓋因每輪攻防,宮子安便多一處皮肉燒傷,洪範則多一處經絡痛點。
不過後者依然在思考。
他想起了之前好容易才托交通堂搜羅到的天辛丸。
這種藥效果強勁、數量稀少,價格卻不貴,原因便是會在貫通沉屙的同時損傷經脈。
而玄陰真氣的殺傷本質上也類似。
毀掉整條河道,河道裡的堤壩自然也不複存在。
問題隻在於程度。
玄陰真氣的殺傷力遠強於其助力,相當於狂暴版的天辛丸藥力,以至於無人可以利用其正麵效果。
但洪範不同。
他還有一枚龍魂果。
【龍魂果能高速治愈傷勢,當初我用的第二枚浪費了這個效果。】
洪範用僅有的五分清明思考到。
【這時候服下龍魂果,不僅此戰有望翻盤,借助玄陰真氣,我的修為提升亦將最大化……】
他心念一動,靈台上便有反應。
樹果落下,藥力釋放如同爆炸。
洪範動作一僵,被命中一腳,踉蹌退出數步。
更劇烈的疼痛如火山爆發,須臾間席卷他全身。
【要死,腦子發昏,想漏了這一出……】
洪範拄膝垂頭,默然思忖到。
服下龍魂果,經脈暗傷固然開始修複。
可是陡然狂暴數倍的真氣真元也不再一味服從,竟是沿著受損狀態的經脈高速暴走。
這就像是用拉傷的肌肉負重,如何會不痛?
“這點痛,你就受不了了?”
宮子安以為對手率先被劇痛折服,朗聲哂笑。
也正是這時候,他看到洪範抬起了頭。
額角的青筋暴凸,眼眶邊毛細血管被大片撐爆,自皮下暈開密集血點……
而那雙全然血紅的眸子,已失了沉靜,隱含著三分獸性。
“你瘋了?”
宮子安不由斂去嘲弄,遲疑問道。
沒有回答,隻有對手變形的喘息聲。
過度的痛苦已占據洪範所有思考線程。
此刻,他再無餘碌去瞻前顧後,每寸心念唯專注於當下。
“好痛,好痛……”
洪範捏緊了雙拳。
哪怕指甲不知不覺間刺破了掌心,也毫無察覺。
他隻知道此刻自己正活著,正呼吸,正腳踏實地,正劇痛灼心……
【此生熱烈,當如此痛……】
洪範心頭默念。
他隨手扯下襤褸的上衣,露出聳起虯結的肌肉。
然後,憑借最後一分清明,發動進攻。
沒有拳架,以交叉步加速。
洪範轟出後手直拳,與宮子安的崩拳互中。
紫色氣勁在前者胸口爆開。
借助外來真氣反衝穴位,炎流勁打通足太陽膀胱經的第十三個大穴“肺俞”。
力道化作震波,沿著皮肉骨骼蕩開,使汗水浮空、碎成氣霧。
“再重些!”
洪範烈烈呼嘯,隻退了半步就再度衝上。
僅此須臾功夫,他胸口淤紫處騰起白氣,很快褪為深紅。
“洪範的傷勢在高速恢複!”
李鶴鳴凝聲道。
在場目力出眾的武者,心頭多少升起幾分惘然。
炎流功雖然力道遒勁,風格剛猛,但絕沒有輔助自愈的功效。
洪範衝撞來的身形在宮子安瞳孔中放大。
這一瞬間,他覺知到自己竟有了一絲懼意。
然後,是數倍於恐懼的羞恥。
宮子安怒喝一聲、正麵頂上,親手將恐懼擊碎。
陰流掌刀劈中鎖骨,又是一片青紫。
洪範的打腹勾拳還以顏色,將宮子安轟得雙腳虛浮。
兩人拳拳到肉互毆,若隻聽聲音,還以為是在擂鼓。
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洪範的足太陽膀胱經反複經曆玄陰真氣的傷害與龍魂果的修複,逐漸貫通。
膝彎被掃,就靠單腿打出前擺。
會陽穴突破……
肩頭中爪,便貼身還一個頭槌。
承扶穴突破……
胸口中指,上鉤升龍命中下頜。
殷門穴突破!
不知不覺,洪範的第十二道正經完全貫通,修為開始往更高的層次過渡。
“打得好啊,但還不夠!”
他儘情體味著經脈破而後立的痛癢,打出連綿不絕的立體進攻。
烙鐵手的溫度更高;
拳腳的力量更強;
炎流勁的響應更快;
傷勢的恢複速度逐漸超過了對手的輸出……
數十輪混亂對攻後,宮子安已然反應遲鈍,顱側又中了一記高掃。
霎時,他感到腦子裡被塞入了一頭大象,退出幾步後,昏昏沉沉得差點軟倒。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會累?!】
宮子安大口呼吸著,將口中的鏽味帶入了肺裡,忍不住咳嗽。
然後他張口吐出一顆帶著血沫、不知何時被打斷的牙齒。
另一邊,洪範站在原地,沒有追擊。
他胸口輕柔地起伏,身上滿是淡紅色的血汗。
這汗水被高熱體溫一蒸,便緩緩氳開,將他整個人籠在霧中。
灼痛終於消散了。
入侵的玄陰真氣已瓦解。
所有暗傷都被修複。
同時,龍魂果的效力也走到了儘頭。
“洪範晉入渾然境了。”
全場肅靜中,響起洪堅的聲音。
洪勝搖了搖頭,輕輕歎息,旋即釋然而笑。
鄭芙蕖擦去眼角的淚。**..nt
洪福用衣服吸乾掌心的汗。
唯獨沒有人歡呼。
蓋因此戰太過慘烈。
數個呼吸後,淡紅的霧氣蒸儘,露出洪範恢複清明的眸子。
“子安兄,我臨戰突破。”
他一邊說著一邊開合五指,適應著新的力量。
“認輸吧,你已不是我對手。”
沒有盛氣淩人,沒有驕橫跋扈。
隻有理所當然的平淡。
宮子安同樣站起身子,抬起了頭——自剛才開始,傷口中的砂礫不再作祟。
但正是如此,才格外讓他不能容忍。
“你在小視於我?!”
宮子安怒笑道,壓榨出僅剩不多的真氣,再度運起陰流手。
他坦然接受自己的天賦不如兩位族弟,可身為武者的驕傲,卻不缺一分一毫。
洪範見狀頷首,第二次披掛戰甲。
渾然境後,沙世界的效果更強。
新的荒沙戰甲隻兩寸厚,比原版薄得多,但防禦力絲毫不差。
相對應的,著甲狀態的敏捷程度大大提高,反過來超越了油儘燈枯的對手。
洪範邁步加速,自風沙中抽出兩把重鐧。
戰鬥起而攸止,結果毫無懸念。
第一鐧打開招架,第二鐧轟上胸腹。
宮子安重傷嘔血,滾倒在地。
好在性命無憂。
風沙平複。
“諸位……”
洪範散去披掛,轉身朗對眾人。
“萬幸不辱使命。”
李鶴鳴怔怔然望著場中青年,緩緩靠上椅背。
校場空寂片刻,然後被歡呼與哽咽填滿。
劍鳴鶴唳的榮光已離開了金海城二十五年。
今日,每當放榜時便被萬千討論的“天驕”二字,在這座城市終於又有了具體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