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府內。
一眾侍衛奴仆皆是東倒西歪站立不穩,甚至有些練過幾天拳腳武道境界低微者,更是躺在地上忍不住哼出幾聲痛苦呻吟。
陳元佶對此視若無睹,他與生俱來嘴角總帶有一抹似有似無的淺淺笑意,再加上那俊朗的麵龐,一身奢麗錦袍,顯得既溫文爾雅又雍容華貴。
錦袍青年步履輕盈閒逸灑脫,一步步走向王府正門。
柴明城則垂首含胸,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後,不敢有一點點的懈怠。
反觀正門之外的洪公公,一道獅子吼過後,老奴臉色反而逐漸凝重,隻因不知為何他的心頭驟然生出一股強烈躁意,伴隨這股躁意的,還有一種令人駭然的心悸之感。
他雖能憑借那一聲獅子吼,利用己身對武道勁力的細微把控,強行與府內氣血充盈強悍,明顯區於常人的習武之輩遙相呼應,進而對其威懾鎮壓,但他畢竟不是山上修士,沒有那些神鬼莫測且玄妙至極的窺視法子。
況且,就算他對武道意境的感悟真能達到這般地步,一身武道造詣出神入化,他也不敢擅自逾矩對端王府窺視私探。
隻是這心頭危機之感越發濃烈,後知後覺中洪震自身吐息逐漸紊亂變得毫無規律,說不上厚重的衣衫之下,周身寒毛不受控製地直立炸起,就好似遇到什麼未知的大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一刹那,老奴腦海閃過一點靈光。
他瞬時醒悟,自己這是被一縷不知名的氣機給鎖定了,且異常強橫。
想通此點,洪震忽地眯起雙眼,他自小便被送入宮中,機緣巧合習得一身金身童子功且早已練至臻境,再加上自小就沒了男道根本,體內一點先天元陽未失,武道勁力陰柔中蘊含的卻是至剛至陽,自踏入武道的那一天開始,他實打實走的就是純陽體魄路子,同等武道境界下比之他人都要勝上三分,而且早在十數年前,自己就已經踏入先天大宗師八品雲遊之境,一身武道勁力浩瀚如海強橫至極,就算與同品階的山上仙人相比,莫說截江撼山,就是禦風遠遊都不在話下。
所以此時此刻,能給洪震帶來如此強烈危機之感的,要麼武道境界已達九品之上,要麼煉氣修為至少已在十境當中。
但老奴思來想去仍舊是一頭霧水,他不明白端王府內若真有這等人物存在,那為何兵部衙門以及鎮妖司都沒有一丁點的消息,這不合理。
所以洪震決定不再坐以待斃,他猛然抬頭看向王府大門,一縷毫芒灌入雙目,武道真意在瞳孔當中似雷蛇遊走,同時在這一刹他也終於發現了端王府的異常。隻見王府虛空之上,不知何時莫名出現一道升騰紫氣,這道紫氣雖不雄勁渾厚,但氣勢威壓格外強橫刁悍,直衝雲霄滾滾而動,以至於高大幽深的王府正門好似化作一頭伏地而臥的荒古凶頑,張著血淋淋的血盆大口,隨時都能將這世間萬物吞噬殆儘,不留半點生機。
一瞬間,洪震情不自禁周身一顫,一縷埋藏在心田被厚重紅塵之土掩埋的嚴嚴實實的回憶,如抽絲剝繭被一點點喚醒、複蘇。
他望著那道升騰紫氣,喃喃自語:“竟是人道氣運!”
大周皇族陳氏,承襲人道氣運!
這並非什麼不可告人的隱密,不說大周之外那些稍微上點台麵的煉氣宗門,就是大周境內一些習武世家大族差不多也都知曉這一秘辛。
凡大周皇族陳氏血脈,隻要身處大周境內,無論何時何地,隻要遇到性命危機,人道氣運必然蘇醒臨身庇護著皇室血脈不受侵害。
當然,由於一些不可說之緣故,大周朝兩千年國祚江山從未有過易主現象,且不管武道世家亦或大周之外的煉氣宗門,一般情況下他們都不敢輕易暗中算計皇族陳氏血脈子嗣,所以人道氣運顯化並不多見。
算起來,最近一次顯化也要回溯到五十年前南川靖難,遙想當初先帝禦駕親臨南川,當時洪震年幼曾有幸見過一次,所以他還是很清楚這道紫氣的由來的。
眼下,陳元佶對自身發生之事全然無感。
錦袍青年步履輕盈,很快就來到府門之外,隨著他的臨近,升騰紫氣突然倒卷,如驚濤駭浪湧朝著老奴所站位置一擁而上,同時盤踞在陳元佶頭頂的紫氣蛟蟒也瞬時張開蟒口,冥冥中發出陣陣蛟龍般的嘶吼。
這升騰紫氣來勢極快,如大浪刷堤不停地衝撞著老奴身前那一片天地。
洪震猝不及防被紫氣一撞,體內氣血瞬時不受控製,就如鍋中沸水好似煮開一般。
但他立馬清醒過來,強忍著紫氣衝撞帶來的痛感,壓抑住體內沸騰氣血以及如烈火熊熊般的戰意。
他明白,自己萬萬不可衝動,一是皇權之威不容褻瀆,再就是他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人道氣運的對手,哪怕眼前這縷紫氣不夠雄壯,但須知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道理!
大周國祚兩千餘年,這份底蘊不可小視,畢竟他可曾見識過人道氣運的強悍,那股強橫無匹的力量,絕不是他一介區區八品武夫所能抵擋的。
所以正當洪震被升騰紫氣衝撞的苦不堪言時。
忽地。
天地無風。
繡龍錦帕卻似被清風拂起,飄飄搖搖懸於棋盤之上三尺的位置,緊接著棋盤內的棋子全部消失不見,隻剩兩條黑白小魚遊蕩在棋盤當中,先是互相糾纏後又追逐嬉鬨,直到升騰紫氣衝刷而過,兩條小魚先是像受驚一般胡亂遊走,到最後竟一躍而起跳出棋盤之外,兩張魚嘴一張一翕,在魚身之前天地虛空中形成兩個如茶碗粗細小小的黑白旋渦,直對著那道升騰紫氣,貪婪地不停吞噬。
與此同時,天地有感。
原本盤旋於陳元佶頭頂的紫氣蛟蟒驟然大怒,剛想脫離其肉身衝向那兩條小魚,誰知那黑白雙魚同樣機靈無比,化作兩道毫光,倏地一下鑽入到棋盤當中,歡快遊蕩,再也不出來了。
奈何紫氣蛟蟒見著那精致玉質棋盤,就像碰到克星一般,不敢再有絲毫動作,不得已隻好收回威勢,不再為難洪震,一轉頭,碩大蟒睛死死地盯著五問書齋的方向。
至此,繡龍錦帕緩緩飄落重新蓋在棋盤之上,洪震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陳元佶對方才發生的一切並不知曉,當他來到門外時一眼便看到躺在地上生死未知的劉管家,可他依舊麵含笑意,不再多看一眼,隻是輕步來到洪震身前,緩緩開口,“有勞洪總管了。”
王駕當前,洪震不敢再有絲毫造次,儘管有著聖上口諭傍身,可他仍舊朝陳元佶行了一禮。而陳元佶也終於將視線落在對方雙手托舉之物上,臉上露出一絲詫異,麵含詢問之意看向對方。
誰知,洪震僅僅是與錦袍青年對視一眼,並未直接將聖上口諭傳達,陳元佶也立時會意,笑嗬嗬說道:“外麵風寒,有什麼事,還請洪總管進府再說吧。”
從這一點明顯可以看出,陳元佶與洪震並無任何嫌隙,二者之間很是熟絡,而且關係還不錯。
洪震也不矯情,應了一聲,待對方轉身他這才托著棋盤緩步走進王府當中,隻剩柴明城將一把將劉管家輕鬆提起帶回王府之內。
片刻後。
端王府正殿。
此時偌大的殿堂內隻有陳元佶以及洪震二人,就連貼身侍奉上茶的丫鬟都被趕了出去。
茶桌上,繡龍錦帕已被揭開。
陳元佶表情不變,他目不轉睛盯著那栩栩如生的幻景兒沉默不語,看不出喜怒。
良久過後。
錦袍青年終於幽幽開口,語氣含笑,“這麼說,父皇這是要擺擂台了?”
洪震聞言,斟酌片刻後尖銳的嗓音有些低沉,“回王爺,聖上很看好這個少年。”
陳元佶忽然一笑,前言不搭後語的說了一句,“本王認得他。”
言罷,青年一指幻景中的寧念,轉頭看了洪震一眼。
洪震當著陳元佶的麵不由得眉頭一皺,“不知王爺怎麼認識這孩子的,他現在已經被聖上安排進了鎮妖司。”
老奴這番言語看似關切,實為勸誡。
這少年,你現在動不得!
陳元佶豈會聽不出洪震話中含義,可他毫不在意,一臉雲淡風輕,“隻是有過一麵之緣,不過給本王留下的印象倒是蠻深的,不善言辭,性子很倔。”
洪震日日跟隨在陳懸靜左右,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情來龍去脈他一清二楚,知道端王不會無的放矢,思來想去他終究是忍不住開口,語氣當中竟摻雜著幾縷哀求,“王爺,不要再讓聖上累心了,您背地裡做的那些事真的能逃過主子的眼睛嗎?”
“主子這些年一直當你還在為那件事和他慪氣,可主子明裡、暗裡,哪曾動過真怒,您就低頭認個錯讓主子舒心兩天不行嗎?”
直到此刻,陳元佶也終於明白了洪震非要進府言談的用心,於是他將視線從棋盤上移開,最後落在洪震的臉上,十分認真的盯著對方,一字一句的問道:“洪總管,我錯在了哪裡?”
“這……”
洪震語塞,竟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最後,老奴隻能無奈搖頭長長的歎息一聲,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