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言和徐瑤走後。
油燈內的燈油也終於燃燒殆儘。
“噗”的一聲微響,燈火熄滅,茶館內陷入一片黑暗。
老僧坐在桌前並未起身,他身處黑暗,盯著少年少女的背影,雙眼流露出幾絲貪婪神色,一閃即逝。
小沙彌站在老僧身旁垂手而立,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少女的背影。
直到兩人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裡,老僧這才收回視線,伸手從懷中掏出一物。
他將那件物什握在手中,閉目凝神,片刻後遞給小沙彌並低聲叮囑道:“你先回去一趟,將這玉簡交予你大師伯,他看過後自然便會明白,記住千萬不要遺失弄丟,路上更不要隨意耽擱,早去早回。”
小沙彌雙手合十揖禮,神色鄭重,接過那件物什後轉身便走。
老僧則依舊坐在茶館之內。
此時後院當中老兩口悠悠轉醒,二人頭腦渾噩,都不知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隻聽到碳爐上兩個茶壺嗚嗚作響,壺內開水已經所剩無幾。
老掌櫃被寒風一激,清醒不少,趕忙起身將老伴從地上扶了起來,語氣關切卻是埋怨道:“我就說早點關門,咱們都這把年紀了,開的又不是酒樓客棧,何必天天這麼晚打烊,要是累出個好歹,到時候身邊連個端茶送飯伺候的人都沒有,咱倆還不活活餓死。”
老婦人站起身沒有過多解釋,而是有些擔心的上下打量一番老掌櫃,問道:“當家的,你沒事吧?”
老掌櫃歎口氣:“我能有什麼事,就是可惜了這兩壺開水,你快去前麵看看,我再重新燒兩壺,彆讓那幾位客人等著急了。”
老婦人猛然驚醒,這才想起前屋還有三位客人,於是快步來到屋前,卻看到屋內漆黑一片,寂靜無聲。
她以為那幾位客人都已經走了,心裡有些過意不去,摸索著走到櫃內重新點燃了一盞油燈。
油燈點燃,昏暗的燈光瞬時將整間茶鋪填滿。
老婦人端著油燈朝前查看,忽然發現桌上還坐著一個枯瘦老僧,猛不丁嚇一哆嗦,手一抖差點把油燈摔了。
老僧聞聲,這才回頭施禮道:“老人家莫要驚慌。”
老婦人緩緩心神,說道:“實在過意不去,讓仙師久等了,那位小師傅和那個女孩走了嗎?”
老僧頷首。
老婦人暗自歎息一聲,走到桌前將油燈換下,忽然發現老僧額頭滲出一層細密汗水,不由關心道:“天色已晚,仙師可有住處?”
老僧再次施禮道:“已著小徒安排去了。”
老婦人稍感放心,說道:“仙師稍等,我這就去後院把茶水端來。”
老僧卻開口說道:“老人家不必張羅了。”
說完,他不等對方離開,直接掏出半塊碎銀放在了桌上。
老婦人見狀連忙推辭:“仙師太客氣了,一壺茶也就三文錢,這太多了,況且您是出家人,我怎麼能收您的錢呢,豈不讓佛祖怪罪。”
老僧緩緩起身,說道:“施主不必客氣,安心收下便是。”
老婦人想要阻攔卻忽然察覺手不能抬,腳不能動,似被定在了原地,隻能眼睜睜看著老僧離開。直到那老僧徹底消失在夜色當中,老婦人才突然恢複自由。
她心中無比驚駭,望著桌上那半塊碎銀,猶豫片刻最終還是伸手拾了起來,隻不過她剛剛撿起那塊碎銀,茶桌瞬間化成無數齏粉撒落在地,被風一吹,飄飄灑灑到處都是。
老婦人目瞪口呆,嚇得魂飛魄散,雙腿一軟摔在了地上,雙目呆滯的念叨著:“罪過,罪過,真是造孽,佛祖大慈大悲,莫要責怪……”
……
端王府。
正殿內燈火通明,披發青年始終未睡,身旁桌上的茶盞也從未涼過,與方才不同的是,此時桌上少了一套茶盞,多了一封密折。
老管家依舊立於披發青年身側,輕聲關心道:“王爺,夜深氣寒,該歇息了。”
披發青年坐在太師椅內,側過身將手肘支在桌上,手撫額頭輕揉前關二穴,淡淡問道:“雷老虎還沒來消息嗎?”
老管家躬身輕聲道:“已經派人去打聽了。”
披發青年又問道:“宰相府那邊有動靜沒有?”
老管家恭敬回道:“毫無動靜。”
披發青年有些不耐煩,臉上露出一絲慍怒,倒不是生老管家的氣,他望著殿外淡淡說道:“這雷老虎越來越不會辦事了。”
老管家聞言,明白主子這是等的著急了,於是輕步朝殿外走去,隻是沒多時他又走了回來,臉上表情稍顯凝重。
披發青年心中一沉,臉色冰冷道:“怎麼了?”
老管家趕忙恭敬道:“回王爺,剛才雷老虎派人來消息了。”
披發青年臉上表情越發煩躁,冷聲說道:“說!”
老管家不敢怠慢,趕忙回道:“杜公子縱馬行凶已成定局,隻是,隻是這人最後卻被一個巡街差役給帶走了。”
披發青年盯著老管家,手指放在桌上輕輕點動,臉色逐漸冰冷。
老管家低下頭接著說道:“那附近幾條街道上的差役都已經知會過了,帶走杜公子的這個差役本來不足掛齒,隻不過……”
披發青年緩緩閉上雙眼,淡淡問道:“隻不過什麼?”
“隻不過,半路上冒出一個少年書生,自稱是打南湖書院來的,雷老虎不得已這才放走了那個差役。”
隨後,老管家娓娓道來,將事情經過大概講了一遍。
披發青年倚在太師椅內雙目微閉,他手指輕輕點動,半晌過後終於開口說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南湖書院名氣雖大,但在我大周還沒有他們說話的份,這麼一群偏安一隅自命清高的腐儒能有多大的本事,竟讓雷老虎與海懸大師紛紛避其鋒芒,退讓三舍。”
老管家輕聲回道:“據回稟,那少年書生在書院排行老七,也是位山上人,不過具體修為如何並未查清。”
披發青年緩緩睜開雙眼,目中射出一道寒芒,神色異樣道:“排行老七,很厲害嗎?”
老管家不敢隱瞞:“那少年書生親口說的,具體有多厲害,奴才不知。”
披發青年眉頭微蹙,良久過後說道:“罷了,先不用管他,雖說不儘完美,不過這也夠了。”
隨即,披發青年將茶盞旁的密折遞到老管家手中,吩咐道:“你……算了,交給柴明城,讓他去一趟宰相府。”
老管家點點頭,接過密折並未立刻離開。
披發青年疑惑的看向老管家,問道:“還有什麼事?”
老管家輕聲道:“今夜死了一個老差役,恐怕會有些麻煩。”
披發青年擺擺手,一臉不耐煩:“讓雷老虎自己處理乾淨,他若連這點事都處理不好,我看這黑虎幫的幫主也該換個人坐了。”
老管家不敢再多言,後退兩步正欲彎腰退出正殿。
披發青年卻又突然開口。
他思忖片刻後將老管家叫住:“畢竟死了一個公差,本王眼下也無人可用,念他這些年沒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就彆讓他過於為難了,你領著柴明城先去一趟京兆府,順道敲打敲打那於廷安,最好能讓柴明城把陳書桓一同捎回去。”
老管家垂頭彎腰答應一聲,慢慢退出正殿。
一時間,正殿內隻剩披發青年一人,他不懼風寒,背靠在椅內閉目養神。
端王府外,金雞啼鳴。
三更剛過,老僧突然回到了端王府,他徑直來到正殿,見披發青年正坐在椅內閉目養神,於是緩緩上前道了一聲佛號。
披發青年被擾醒非但沒有惱火,反而一臉笑意,坐直了身子說道:“上師請坐。”
老僧入座,門外已有丫鬟及時端來了茶水。
披發青年看看老僧說道:“多謝上師相助。”
老僧雙手合十,微微搖頭,淡淡道:“老衲慚愧。”
披發青年卻麵帶輕鬆,勸慰道:“本王那些人百無一能,今夜之事怨不到上師身上,隻是本王聽說,那半途中冒出一個少年書生,而他隻憑一個身份就令上師束手無策,這是為何?”
老僧神色淡然,緩緩說道:“世間人皆崇仙鄙武,而大周朝卻陰陽顛倒,反其道而行,境內少有山上仙人行走世間,修行者更是寥寥無幾,所以這山上人的事,王爺不了解也屬正常。”
披發青年眉頭一皺,思忖許久後忽然問道:“上師可能收我為徒?”
對於披發青年心中所想,耄耋老僧心知肚明,委婉道:“老衲佛法造詣淺薄,恐不能收王爺為徒,而且……”
老僧欲言又止。
披發青年有些不解,問道:“而且什麼?”
老僧緩緩垂首,斟酌許久後才說道:“大周國祚兩千餘年,本就世間少有,而大周境內,那荒山野嶺雖也有些狐仙鬼魅之說,江河川嶽中亦有河伯山神鎮守一方氣運,但大周境內的百姓對那玄之又玄的修真煉氣之術嗤之以鼻,這不是沒有原因的。”
披發青年心中疑惑不解,便問道:“這是為何?”
老僧接著說道:“這些山下人就算得了那無上法門妙術,最終也是摸不清頭腦,不知所雲,就如那鏡花水月,可見卻不可得,看不見那門戶處在何處,修真煉氣難如登天,尤其是在這長安城內,更是難上加難。”
披發青年默不作聲,隻等老僧下文。
老僧言及此處後便閉目垂首,不肯再說下去。
披發青年剛開始不解其意,苦等了許久,後來終於恍然,老僧是不會將原因說出來的。他隻好轉開話題問道:“那少年書生突然出現在長安城內,會不會是受了某些人的指使?”
老僧緩緩抬頭,說道:“也不無可能。”
披發青年神色一緊,接著說道:“莫非是本王計劃有誤,被人走漏了風聲,這少年是衝著我來的?”
老僧搖頭勸慰道:“絕對不會,王爺所圖再大也不過是凡塵之事,山上之人絕不會輕易插手。”
披發青年心中大定,但仍覺得這少年書生如同一顆釘子般,不拔不快,就如同一顆盤外棋子不受控製,於是便問道:“既然礙於他書院的那層身份,不好為難他,那能不能想辦法將他趕出大周境內?”
老僧搖搖頭道:“若隻是他一人倒還好辦,難就難在書院的虞子笙也來到了長安城。”
披發青年雖聽說過南湖書院,但對書院裡的人不甚了解,問道:“這虞子笙又是什麼人?這南湖書院究竟想乾什麼?”
老僧聞言神色怪異的看了披發青年一眼。
披發青年有些不解,問道:“上師為何如此看我?”
老僧沒有回答青年這個問題,反而說道:“王爺還請放心,老衲方才已修書一封派小徒送回須彌山當中,想必過不了多久,這幾人便會自行離去。”
披發青年聞言,臉上終於露出滿意神色,隨即關心道:“多謝上師,天色已晚上師還請早些回房歇息吧。”
老僧起身揖禮,而後轉身出了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