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
濃鬱厚重如墨的烏雲,正一點一點地吞噬掉,最後一絲朦朧的月光,隻留下一片詭異壓抑的黯淡,連寥寥幾顆星子也膽怯地隱匿了蹤跡。
夜色如墨,風過林梢,寒鴉啼鳴,聲聲淒厲。
通往群山的小徑處,落滿了層層疊疊的枯葉,荒草叢生,一旁的樹乾已形同槁木,腐朽不堪。
我提著一盞舊燈,膽戰心驚地跟在師父身後,模仿著他的動作,向四處潑灑著碗裡的公雞血,腳下所經之處,都沾染上了濃烈的血腥氣,彌漫在無儘的黑暗裡。
不遠處,野獸的低吼聲隱隱傳來,由遠及近地飄蕩著,與凜冽的寒風緊緊纏繞在一起。
饒是我跟著師父多年,見慣了百鬼眾魅,眼下這個駭人的情景,也讓我的頭皮忍不住發麻,脊背滲出絲絲涼意。
可這正是關鍵當口兒,豈能壞了師父籌謀已久的計策。我握緊手中的燈杆,定了定心神,加快了步伐,跟了上去。
不多時,師父也將碗裡的暗紅色雞血潑完,一點兒不剩,然後抬起頭轉動眼珠,四處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在一西北方處相對空曠的草地裡停了腳步。
他彎下身體,仔細地清理著麵前的枯草,在目光可及的地方,整理出一片四方形空地,在邊兒上撒了一圈石灰。
我走上前,伸了伸握著提燈的右手,昏暗的燈光隨著我的動作,閃爍不停,忽明忽暗。
隻見,師父將手裡的雜草丟在一旁,從背上的竹筐裡,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細竹竿,上係皂帛,遞到我手裡,再三囑咐要記清他的步點。
我麵色緊繃,緊張地點點頭,看著師父的一步一步又一步,在他踩過的位置上,用力地插上九根長青竹,再以絹繩連接成北鬥形。
師父不緊不慢地步完七星罡,盯著我的動作,待我完成後。他緊接其後,用地灰畫出七星形,各潤七寸。
一切準備就緒,我向後退了幾步,守在劃定的牢獄一側,靜靜地等待著師父的施法。
師父一手持長劍,身姿挺拔,猶如靜謐的古鬆,一手輕端水碗,念咒、發符召集神將兵吏,一招一式行雲流水般,施展而出。
片刻之間,劍光如流星穿梭,劃破夜空,寒光四溢,天地也為之一驚。
飄蕩在空中的黃紙符咒,此時已經化成一條熾熱的火蛇,扭曲著身軀,向著四方牢獄衝去,吞吐出的火舌不斷舔舐著,灼熱的浪潮席卷了每一寸空間。
配合著口中喃喃念動的咒語,一聲嘶啞悲淒的哭喊聲,出現在燃燒的火獄中,打破了原本的寂靜。
我屏住呼吸,睜大眼睛,仔細地探尋著,把熊熊烈火中痛苦不堪,仍在掙紮的黑影看了個清楚。
那是一個猙獰可怖的惡鬼,麵上無眉,眼窩深陷,口中嚼著舌頭,長發拖地,整個身體如枯柴一般,愈發顯得可憎。
他揮舞著隻剩枯皮的手臂,怒氣漸勝,拚命掙紮,又因為灼燒的痛楚而哀號不止。
師父見法術已奏效,便收了牢獄中的火苗,俯下身體驗看四方獄中的惡鬼,是何邪祟。
將惡鬼的口齒、頭發、麵目以及頭骨上的一處凹陷,逐一對過之後,又拷問其來曆,直至驗明正身,方才放了心。
師父從腰間取下一瓶罐,收了焦黑成炭,已無力反抗的惡鬼,貼上封條,又放回原處。
今晚月色如水,我在被窩裡睡得正香甜,結果被師父從暖舍裡拽起來,心中的疑問便開始,一個接著一個。奈何師父聽了我的話不理會,隻是淡淡地回了句,等結束後再說。
我早已心癢難耐,迫切想知道事情的始末,看到駭人的鬼魅已經被捉住,於是試探地湊上前,問起師父,這個厲鬼的來曆,十分不解道:
“師父,你怎麼乾起道人的活計來了,我們不是走南闖北、俠肝義膽的鏢師嗎,
雖然平日裡,在護鏢的路上也見過不少鬼怪妖魔,可那是因為受人所托,為了護鏢不得已,才出手防衛,
現在怎麼跑到這荒郊野嶺來捉鬼,而且這個惡鬼麵色嚇人,生前也絕不是良善之輩。”
師父狡黠一笑,朝我眨了眨眼,然後隻當沒聽到,充耳不聞,收起小木桌上先前預置好的酒果,又拜了兩拜,轉身欲要離開。
卻被一隻有力的小手扯住袖口,師父憤憤低頭一看,果然是這個孽徒在搞鬼,一把拍在我的手上,我的手裡一鬆。
他又要抬步走,我便故技重施,再次緊了緊握著的袖口,不肯放鬆力道。
如此,反反複複,幾個回合下來,師父終於敗下陣來,氣得胡子翹起,指尖戳了戳我的額頭,悻悻地罵道:
“你這個孽子,還不快跟上我,不要聽故事了嗎。”
看到師父不再固執,鬆口要吐露真相,我樂得鬆開了滿是褶皺的袖袍,順便替師父捋了捋炸毛的白胡須。
師父舒服地眯起眼睛,又好似想到了剛才的情景,不由得冷哼一聲,瞥了我一眼,見小徒兒態度還不錯,才緩緩地開口:
“昨日,有一老友來尋我,央求我替他拿個人,我見他有任務在身,一臉難色,也不好推辭,
再加上,我們曾在一個鏢局裡共事兒,算起來也是師出同門,兩個人素來交情深厚。於是,才答應下來,幫他這個忙。”
我聽得一頭霧水,內心更加好奇這個師伯的身份,連連追問道:
“既是師父的同門,按道理也應該是鏢師,怎麼身負捉鬼妖的任務呢。”
提著一大袋器具,師父累得氣喘籲籲,把手裡的東西推到我懷裡,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按著酸痛的手臂才緩解了幾分,接著我的話往下說。
我反應過來,自己一時聽得入迷,忘記幫師父收著法器,撓著頭尷尬一笑,乖乖聽著師父白訣鶴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