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到沒毒的那杯,就可以成為我的弟子。”
荒廢的破廟中,鄭確跪坐在神龕前的蒲團上,在他麵前,一字排開七碗色澤渾濁的酒水,旁邊站著一名穿灰色道袍、綰四方髻的老者,正負手而立,語聲淡漠。
不遠處,一口烏沉沉的棺木靜靜地擺放在陰影裡,散發出腥甜的氣息,猶如匍匐的野獸。
鄭確目光緊盯著七碗濁酒,心潮翻湧。
這是一個可以求道長生的修真世界,他胎穿過來,已經足足十六年。
此方天地,地府不存,亡魂不入輪回,隻能滯留世間。久而久之,邪祟橫行,鬼怪叢生,普通人想要活著,便是極為艱難。
鄭確的運氣很好,不但成功活到了十六歲,而且,還遇到了一位願意收徒的修士。
隻不過,這名修士的要求,很不一般。
麵前這七碗肉眼看起來一模一樣的濁酒裡,隻有一碗是正常的酒水,其他六碗酒裡,皆有著觸之立死的屍毒。
正當他思索間,身側的灰袍老者接著說道:“如果選錯了,也可以入我門下。”
“不過,是以屍傀的方式。”
說話之際,灰袍老者袍袖一拂,厚重的棺木立刻打開,裡麵飛出兩團黑影,溫馴的落入其手中,赫然是一整套剝皮的刀具,以及一塊散發出濃鬱血腥氣、繪製著各種符籙的裹屍布。
老者打量了一眼鄭確,動作利索的挑出了一柄柳葉形狀的尖刀,似乎已經準備比劃著下手的位置,以製作屍傀。
鄭確回過神來,這是麵前這位灰袍老者收徒的規矩。
七選一,存活者,才能得到入道的機會。
在他之前,已經有很多人慕名前來拜師,皆死於毒酒。
今日,是灰袍老者在本地最後一次收徒……
想到這裡,鄭確深吸一口氣,然後伸出手,裝作很猶豫的模樣,目光與指尖在七碗酒水間來回逡巡,等了幾個呼吸的功夫,他似咬牙做出決定,飛快的選中左數第四碗酒。
端起這碗酒,鄭確沒有再遲疑,一仰頭,一飲而儘。
烈酒入喉,猶如一柄尖刀,順著咽喉直劈而下,眨眼的功夫,他感到自己小腹處似升起滾滾熱意,整個人精神一振。
望著鄭確拿起的那碗酒,灰袍老者微微有些詫異,但很快便點了點頭,隨手一招,收回了剝皮的刀具和裹屍布。
緊接著,他也不含糊,直截了當的宣布道:“北鬥注死,七星定命。你的運勢,非常不錯。”
“既然選到了生路,那從現在開始,你便是曲某的弟子。”
“天快要黑了,你先回去休息。”
“明日一早,再來此地。”
聞言,鄭確心中一喜,當即行禮道:“是,師尊!”
曲道人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擺了擺手,示意他可自行離開。
鄭確神情恭敬的倒退出廟門,門外,是一座小小的庭院,因著荒廢已久,雜草叢生,青苔如毯,眼下天光湛湛,隱約可聞蛇蟲窸窣。
院子靠牆的位置生了一株合抱大樹,早已枯死,枝乾猶自虯結,在地上落下斑駁的樹影。
樹梢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樹影裡卻掛著一道纖細的身影,搖晃如鐘擺,赫然是一名被發跣足的女吊。
女吊隨風飄拂,仿佛秋千般,在院門的門檻上來來回回滑過。
鄭確看著女吊的影子,皺了皺眉,沒有半點遲疑,立刻來到距離枯樹最遠的矮牆畔,直接翻牆出去,一點沒有靠近大樹影子的意思。
離開破廟後,他疾步走了一段路,感到身後的寒意逐漸淡去,這才無聲的鬆了口氣。
但很快,前方湧來一團厚重的霧氣,跟著有吹吹打打的喧囂隱約傳出。
鄭確抬頭望去,隻見霧氣深處,一隊衣著鮮紅的人馬,敲鑼打鼓,抬著一乘花轎,正喜氣洋洋的朝自己走來。
陰風卷過,花轎簾攏半開,露出內中正襟危坐的窈窕身影,其鳳冠霞帔,楚楚動人。轎子兩側陪同的丫鬟膚色蒼白,臉頰抹著鮮紅的胭脂,笑容似畫上去般,充滿了恒定的喜意,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的望向鄭確,說不出來的詭異。
鬼迎親!
鄭確二話不說,轉頭就進了距離自己最近的巷子,快速拉開跟這隊人馬的距離。
他低著頭,行色匆匆,憑借著自己對這座小鎮的熟悉,七拐八彎走了相當一段路之後,身後那陣喜慶的樂聲,才終於戀戀不舍的消失殆儘。
稍微辨認了一下方向,鄭確朝自己的住處走去。
此刻天光漸斂,暮色四起,周圍的物事都蒙上了一層晦暗,望去朦朦朧朧。
他走到家門附近時,眼角餘光瞥見不遠處的空地上,聚集著幾個渾身濕漉漉的孩童,頭發、衣服都在不斷往下滴水,這些孩童卻似毫無所覺,還在嬉戲打鬨,他們腳下的地麵已經被踩出一灘泥濘,汙垢間夾雜著稀碎的紅紙屑。
其中一名孩童笑著說道:“老趙家二兒子昨日才娶了媳婦,但洞房花燭夜,卻連媳婦的手都沒有摸到一下。”
聞言,同伴當即道:“誰叫那個趙老二把鞋子一個正放,一個反放的?那樣叫他媳婦怎麼找得到床!”
其他孩童紛紛讚成道:“沒錯!”
“這怎麼能怪他媳婦!”
“嘻嘻……活該……他活該!”
鄭確目不斜視,一點不去看那些孩童,直接從旁邊穿過,走到自家門前,飛快的推開門,進屋後,頭也不回的反手掩上門閂,感受著屋子裡空曠的寂靜,他總算緩了口氣。
這座小鎮,越來越不正常了!
街道上遊蕩的孤魂野鬼,已經比活人還多。
而且,那還是太陽沒有落山的情況下……
今天要是沒能成功拜師,他估計自己在這個小鎮裡,是活不了多久了……
想到這裡,鄭確直接走進內室,打開床鋪,準備休息。
上床時,他特意俯下身來,把鞋子一正一反的擺好,這才躺了下去。
這一天奔波,鄭確消耗很大,幾乎沾枕便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他看到自己坐在一張瘸腿的太師椅上,麵前是坑坑窪窪的長桌,四周原本似乎是一座恢弘廣大的正堂,此刻卻隻剩了殘垣斷壁,上方屋頂還破了個大口子,冰冷的陰風呼嘯著卷入,吹得遍體生寒。
鄭確望向桌麵,那上麵擺放著一本氣息古舊的冊子,泛黃的封麵上,赫然是三個血字:生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