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3月26日緬甸瓦子寨補記。
到瓦子寨一月有餘,作為已經死過的人不知怎麼形容此時心情,隻能說短短一年,恍若半個世紀。頭發掉光了,眼神空洞了,顴骨下陷了,傷疤堆滿了,皮囊的確還在,精神已經千瘡百孔,我甚至到此時都不確信,我仍然是一個活著的人。
我現在是一名毒販的殺手了,幾乎可以說是得力助手,可笑不?這一定是老天開的玩笑,可就算是玩笑,在命運麵前隻能低頭,還能如何?
瓦子寨很美,典型的傣族建築,金色給人一種憧憬、理想、世俗又脫俗的複雜情緒。這裡的人信佛,家家都有佛堂,所以大家很慈悲,見了誰都會熱情的招呼。
有意思的是,這裡的毒販就是佛的弟子,僧人是這個寨子最受尊敬的人,毒販們會拜在不同的僧人門下,在家也會早晚打坐,念經誦詞,祈禱佛祖保佑村裡人日子越過越好。
寨子的人不種菜,全部種罌粟花,據說開花的時候漫山遍野的,很好看。這是他們唯一的經濟來源,為什麼會種上罌粟,我問過老板,也就是這個寨子的村長,他是一個中緬混合兒,跟當年的龐娟一樣是毒販的孩子。
他說:“瓦子寨挨著金三角,是一個三不管地帶,之前的幾任村長想法設法跟政府搭上線,希望政府能夠接收他們,派官員和部隊來駐守,但這觸及了毒販們的利益,政府軍如果來了,就是在毒販們的家門口安一顆定時炸彈,唇亡齒寒的道理都懂。
政府呢,也不願意投入錢和人來管理這裡,一個寨子對他們來說可有可無,如果接收,要麵臨長期跟毒販們正麵衝突的風險,看似接收一個寨子花不了多少錢,實際長期來看是一筆不小數目,更何況緬甸政府的年收入本來就不多。
再者,緬甸政府跟毒販淵源很深,警就是匪,匪就是警的現象是普遍存在的,這裡一個人失蹤跟一隻雞失蹤沒有區彆。
村民們漸漸意識到彆人靠不住,隻能靠自己,自己保護自己才是硬道理,保護自己聽著簡單,說白了就是要錢,用錢修築院牆、用錢購買武器、用錢培訓村民。錢從哪裡來?種地嗎?自古以來,哪個時代農民能夠靠種地富起來的?沒有!
既然老老實實活不下去,出淤泥而不染活不下去,那就一並汙了吧,我來以後,就號召他們要認清現實,人要活,還要活得好,隻能心黑一點、膽大一點、不要命一點,這是生存法則。他們又看到前幾任村長相繼被殺,終於認清了自己的處境,也就決定跟著乾了。”
我問他,村民們吸毒不。
他說:“不吸毒,吸毒就槍決,這是規矩,吸毒這些人就廢了,村民們很清楚,隻是每年還是有人偷偷摸摸吸,抓住之後,我都不會留情”
我又問他:“家家戶戶供佛能減輕製毒的罪孽?”
“哈哈哈,你現在不是警察了”他拍了拍我的肩。
“供佛是這裡的傳統,我沒來之前就有,是信仰,製毒是生存,為了活下去而已,活下去有錯嗎?”
“可我們活下去就意味著很多人活不下去,這合理?”
“我們這裡跟你們不同,不講集體主義,我們漠視生命,是因為要建立秩序,千百年來,由亂到治,哪一次屍體不堆成山?什麼是治?就是讓所有人都敬畏,不敢亂跳,乖乖的在製定的製度規則下活動,這就是治,然而人偏偏又是一個“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種,既然你要跳,那就抹殺了你,就這麼簡單。
但你要知道我們漠視生命不代表我們不尊重生命,漠視生命是一個王朝必定要經曆的階段,走過這個階段,才能談尊重生命,我們跟你們不同的是我們尚未走到尊重生命的階段,你們步子邁得快一點,我們還在努力生存,你們已經在談發展了。
我們活著並想要活得好,這跟普通人沒有什麼區彆,至於哪些因毒品而家破人亡的人,是他們抗不住誘惑,選擇錯了,根子上是人的欲望害了他們,我沒有逼他們吸,我隻是一個商品的供貨商,有需求我提供而已,反過來,如果每個人都能嚴格約束自己,這毒品行業也就不存在了。”
老板的一席話讓我的價值觀第一次感到衝擊,什麼是善?什麼是惡?符合主流價值觀是善?不符合便是惡?善惡要放到不同時代背景、不同的處境、不同的環境去討論的。
老板的話多少堅定了我做殺手的決心。當然更重要的是我要為我這幾年受到的折磨討回一個公道。
“從今以後,誰也彆想他媽的對我指點江山,‘海到儘頭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老子‘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隻為自己而活!”
龐娟說:“劉川這一年多到底經曆了什麼?”
秦柳川:“非人的折磨,比畜生還不如的生活,你往後翻,這裡!”
秦柳川幫著翻了幾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