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臒仙山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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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雪梨到底沒有徹夜歇在照庭。

待到夜深人靜,她小心翼翼拂開裴霽雲,輕手輕腳起床踏出房門。離開照庭時,驚蟄那張冷臉抬起來盯了雪梨一眼,像是對她沒有留宿感到微微訝異。

雪梨不敢去想自己在這位侍衛眼中是個怎樣不堪的形象,垂著頭,揣著手匆匆回了蘅蕪院,一路上被灌著喝下不少冷風,而後一頭紮進被子中,輾轉難眠至天色漸明才腦袋昏沉地睡過去。

或許是心中憂思,又受了涼,她竟直接病倒了。

這一病,就到了臘月,盛京長街小巷屋脊之上的雪又厚上幾分,天色灰蒙蒙的,多日沒再放晴。

淮北侯府也因著宮裡那位年邁帝王染上風寒而忙碌起來,也不知永嘉帝病成什麼模樣了,裴霽雲連著半個月都沒回過侯府,一直同侯爺,太子,還有幾位大臣、皇子宿在宮中。

盛京中頗有一股風雨欲來的緊張意味。

但這些都與蘅蕪院這個小角落沒有乾係,因著怕將病氣過給他人,老夫人就免了雪梨的請安,裴諫之許是被長兄訓斥,又或許是被狐朋狗友絆住了腳步,這麼些日子隻來過三回,每一次見著病得麵色蒼白、憔悴無力的雪梨都立馬嫌棄走開,竟是未曾折騰過她。

直到初三這日,雪梨才恢複了精神氣。

大病初愈,便又得早起去鬆鶴院。

她養病懶散二十來天,今日就起得遲了,不過令人詫異的是,她抵達鬆鶴院時,裡麵比往日還要熱鬨幾分。

才將將走至暖閣門口,隔著厚重的金絲勾邊織錦祥雲簾,就聽見裴君如活潑快樂的聲音。

“祖母,那臒仙山莊距離盛京約莫有三個時辰的路程,我們去了可是要小住一日?”

緊接著,在老夫人混著肯定回應的笑聲中,裴諫之也笑著朗聲道:“能出去四處撒歡,你高興壞了吧。”

趙雪梨就是在這時踏進暖閣的。

滿室笑聲一頓,她垂著眉眼,感受到好幾股視線向自己投射來,隨即擠出一個笑容,柔順地向老夫人請早安。

剛行完福禮,裴君如就從高處向她這邊跳,歡呼一聲,“姈姐姐,你來啦!”

雪梨下意識抬手接向她,但裴君如的小身子剛剛騰空,就被一雙大手捉住,又抓了回去,她雙腳在空中晃出幾個不屈的幅度,再次穩穩落了地。

裴君如狠狠一跺腳,不樂意了:“二哥哥!”

裴諫之道:“你也不怕被過了病氣!”

他明明是對裴君如說的,但眼神卻直勾勾盯在趙雪梨大病初霽的麵容上,語氣很刺,暖閣中的人都能聽出這是在指桑罵槐。

雪梨此刻的容顏其實同‘有病氣’沾不上什麼關係。

為提氣色,她難得點唇畫眉,還在臉頰撲上了胭脂,此刻一路走來,被暖閣蒸騰的熱氣一熏,一雙撩人的眼清亮如許,綠鬢朱顏,雪腮粉麵,很有幾分暗室生光的驚豔。

老夫人視線在她臉上默默停留一瞬,對裴諫之的話不甚在意,笑了笑,“姈姈,病才剛好,怎麼不多歇歇?”

趙雪梨自然也權當未曾聽見裴諫之的譏諷,恭恭敬敬回道:“已經大好了,多日沒來請安,心中掛念老夫人。”

老夫人聽著她的這番話,麵上沒有過多情緒,隻是道:“既然來了,快坐下歇一歇,也聽聽幾日後的行程安排。”

趙雪梨心下驚訝,實在是想不到侯府中有什麼行程是能與自己掛上鉤,扯上關係的。

她乖乖在最下手的椅子上坐下,安靜地聽著幾人說話。

裴君如又纏回了老夫人身邊,好奇發問:“祖母,既然皇上已經聖體無恙,那大哥哥是不是也會去臒仙山莊?”

“你大哥哥到時候同二皇子一道來。”老夫人說完這句話,又對裴諫之道:“諫之,你也得去。”

裴諫之的眸光本來不動聲色落在趙雪梨身上,聞言愣了一下才回神,“祖母,那什麼賞梅宴太過無趣,我不想去。”

老夫人還是在笑,不過目光略有深意,“如今聖上雖然安康,但到底大病一場。二皇子心中掛念,便想在恩德寺為聖上祈福。那臒仙山莊與恩德寺頗近,二皇子順勢邀請大家共同前往休憩一番。”

"不止我們淮北侯府,京中許多權貴亦會去,祈福完,也好好熱鬨一番。"

裴諫之眉頭微微一皺,但還是道:“孫兒知道了。”

話說了一圈,老夫人最終又看回趙雪梨,“姈姈,你也一起去。”

還不待趙雪梨說話,裴諫之下意識便刺道,“她為何也去?彆平白汙了大家的眼。”

老夫人佯裝不悅地瞪他一眼,“莫要胡說。”

又笑著道:“姈姈不僅要去,還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

趙雪梨其實是感到有幾分莫名其妙的。

她不懂自己為何也要去,但也反抗不了,隻好乖乖點頭,“我都聽老夫人的。”

到了十五這天,恩德寺為期十天的祈福結束,淮北侯府數輛馬車在大清早天蒙蒙亮就收拾妥當,向城外駛去。

趙雪梨起了大早,此刻坐在最末尾的馬車中被搖晃得直犯困。

她惺忪著睡眼,本想堅持一路,也看看盛京之外延綿千裡的雪景,但還未出城,就被困意打敗,縮在披風中睡了過去。

老夫人此次也一同出行,與裴君如坐在前麵的馬車中,隻有裴諫之不怕冷,是自己騎了馬的。

他到天亮才策馬出府,不到半個時辰就追上她們,這才拉了韁繩,緩下速度,自雪梨馬車旁路過時,掀起的冷風吹翻了帷幕,露出一半她縮著身子睡得酡紅的麵容。

裴諫之發笑,嗤一句“比豬還能睡”,然後騎至前方同老夫人打招呼,沒過一會兒,又慢悠悠墜到最後。

到臒仙山莊的官道十分平坦,車馬一路通至山莊內部。

他們抵達之時,已然臨近午時,日光被遮在層層雲霧之後,天地顯得冷清寂寥,趙雪梨睡了一路,胳膊腿都發麻發酸,從馬車上走下來,被山上的冷風一吹,眯著眼見到這種灰蒙天色,恨不得立馬回去躺著。

她目光在山莊內富麗堂皇的恢弘建築上掃過,然後走至前方的馬車,伺候老夫人下車。

嬤嬤撩開車簾,裴君如率先跳了下來,一雙眼睛靈動地打量四周。

雪梨扶著老夫人,儘顯溫順。

山莊內早已等候多時管事帶著仆人們上前,將她們引進裡麵一方金玉琳琅的小院。

廊柱之上的雕魚鑲嵌進了金色鱗片,廊下每隔幾步便懸著一盞琉璃燈,燈盞亦是以金銀打造,地麵由漢白玉鋪就,瞧起來溫潤生輝,院中有一方池塘,塘邊圍著白玉欄杆,池麵並未結冰,數條五彩斑斕的錦鯉在水中歡快嬉戲。

管事在門口停下步子,“老夫人,您這一路幸苦了,請先休息一二,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我,二皇子特意交代了,一定要好生伺候您。”

老夫人看著眼前的臨時住所,心中如何不得而知,麵上還是一貫親和的笑,“有勞殿下掛記。”

管事弓著腰,賠著笑臉,“您住著舒適,喜歡,殿下才放心。”

“這裡一切自然是頂好的。”老夫人道:“也不知殿下何時到,好教我們出門恭迎。”

管事回:“那邊方才來了信,殿下未時三刻才能從恩德寺出發,許是要申時才到。後山梅花如今開得正好,殿下囑咐老奴,讓老夫人和公子小姐們不要拘束,可隨意觀賞走動。”

“也不必特意去門口迎接,隻需記得酉時從山中梅景中回來參加宴席便可。”

老夫人點頭。

二人又寒暄一番,管事這才退下。

趙雪梨伺候著老夫人進了屋歇息,午時三刻才回到自己臥房。

相較於她在侯府的閨房,這位二皇子的住所就舒適奢華多了,但來時已經睡過一路,此刻自然沒有多少倦意,她在房中枯坐了一會兒,見到日光竟從霧後射了出來,一時之間,雲蒸霞蔚,好不壯麗。

雪梨隨即起了去外麵走走的興致。

她裹好披風,從房中出來,轉出回廊,竟正好同男舍走出的裴諫之撞在一塊兒。

這委實怪不得雪梨眼睛不好,是他突然從拐角竄出,她壓根沒有看見,也預料不到。

裴諫之冷硬地站在原地沒動,瞧著雪梨踉蹌往後跌了幾步,不耐煩道:“你又在作什麼幺蛾子?”

趙雪梨一邊重新裹緊披風,一邊道:“我隻是出來走走。”

裴諫之冷笑,“你能不能有一些自知之明?自己染了病,言行舉止又粗鄙無狀,也就淮北侯府高潔,忍得了你,但凡在這山莊中衝撞到誰,小心被扒去一層皮。”

趙雪梨掀開長睫,清潤的眼眸瞥向他,抿唇道:“我的病早就好了。”

裴諫之瞪她,“蠢貨!”

隨後大步離開。

他墜在腦後甩動的馬尾,擺動的衣袂,有力的腳步都充斥著一股惡劣煩躁氣息,像是對雪梨極其厭惡。

雪梨看著他的身影消失不見,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轉身去廚房。

但剛轉了個身,就見王嬤嬤從院中急走過來,“表小姐,你怎麼出來了?老夫人正找你呢。”

趙雪梨一愣,解釋道:“我有些餓了,出來尋些吃食。”

王嬤嬤神情一噎,對此頗感無語,心下不免覺得這位小地方來的表小姐上不得台麵,“表小姐,如今出門在外,你展示的是侯府臉麵,行事之前最好多多思量是否符合規矩,萬萬不要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招到非議。”

趙雪梨似懂非懂,卻還是連連點頭,以示受教。

她跟著王嬤嬤回到老夫人住處,見裴諫之也在,而且麵色十分不愉,心中瞬間咯噔一下,忍不住拿眼神偷偷瞥他,疑心他是不是說了什麼。

但緊接著,老夫人的話就打消了她的想法。

“姈姈,你看看這件衣裳可好?”

趙雪梨看向侍女手中捧著的衣物。

這是一套瞧起來便昂貴不已的冬裝,一襲鵝黃狐裘,頸部滾邊的絨毛蓬鬆白淨,裘麵是亂針秀法用金銀二線織就的浮光掠影,內裡襖裙則是清淺淡色,裙擺落著煙雨蒙蒙的湖山秋色,腰間月白束帶環繞明亮珍珠,瑩潤有光。

雪梨看得直發愣。

老夫人笑道:“我們姈姈長成大姑娘了,總要有一些好看的衣裳首飾裝扮自己,也好叫盛京中的好人家看看。”

雪梨心中發緊,麵上卻一派茫然,裝作不懂。

裴諫之臉色十分不好看,直言道:“祖母,你要給她相看?”

老夫人並不在意他的語氣,依舊笑著,“若是有合適之人,可以結個眼緣。”

她拉起雪梨的手,語重心長,“姈姈既然在我們侯府養著,叫我一聲老夫人,我自當要為她多操心一些。”

裴諫之眉頭皺得死緊,目光陰沉瞥到雪梨逆來順受的臉上,語氣冷沉,“她根本配不上京中任何權貴,祖母何必為她費心?”

老夫人對此不點頭,也不否認,隻是道:“此次宴席,除了京中貴人,還有不少等著春闈的舉子,都是青年才俊。”

裴諫之聽聞此言,眉眼更加陰冷,他不屑地嗤笑一聲,問雪梨:“你要嫁人?”

趙雪梨垂著眉眼,露出一截細膩雪白的下巴,聲音一如既往,“我都聽老夫人的。”

老夫人神情不變,裴諫之臉上的嗤笑徹底僵住,片刻後,他陰著臉冷聲道:“隨你!”

然後像是被氣恨了,顧不得禮儀,直接推門離開。

趙雪梨盯著他轉瞬消失的背影,覺得這人真是風風火火、無所事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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