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一深顧小燈的困勁就上湧,一陣悶咳就能把他所剩不多的精力咳走,顧瑾玉連忙揣他到床上去,顧小燈不嫌熱,靠著他找貼得舒服的姿勢,又避開了顧瑾玉的傷處,保證有肌膚相貼。
顧瑾玉貼著他的時候,渾身若隱若現的戾氣都會消失,他感覺得到。
他自從千山出來,病中的夢魘總持續不停,不安了他就和顧瑾玉倒豆子傾訴,重複了就比手畫腳地再描述一番。顧小燈自忖有難受就該說出至少七八,可顧瑾玉這一路都不曾和他訴過苦,那些中蠱時的崩潰絕望,及進入西境後的艱辛勞累,言語間竟不見半分影子。
他一來到他麵前,烏雲似乎就擲到了身後,一拉上手,更是眉挑驕陽,滿眼晴天,幸福得讓顧小燈不忍問幾句過去的陰翳。
今晚大約是加上了關雲霽和蘇明雅的到來,顧瑾玉密封的戾氣不時溢出一絲半縷,肩臂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顫抖。
貼了片刻,顧小燈倦得快要閉上的眼睛又睜開,伸手拍拍他微顫的後背哄他:“好了好了,彆怕了,一說到蘇明雅你就不對勁了,怕什麼啊傻子?”
“……16『來[]?看?完整章節』”顧瑾玉不吭聲,不怕有其他人同他搶老婆,隻怕自己守不住,又怕老婆的愛被分走,卻又不敢插手老婆的待人處事自由,轉而問:“小燈,你能說一下,從長洛的雜種堆裡選中我的緣由嗎?”
“你又不是雜種。”
顧瑾玉:“!”
顧小燈疑心聽到了心花怒放的聲音,伸手往床外摸了摸,摸到止咬器,摸著顧瑾玉的臉給他係上,顧瑾玉頓時安分,在夜色裡輕聲說悄悄話。
“我愛你。”
“我知道。”
顧小燈應了,哈欠連天地扯了扯他的頭發:“快睡下,明早我想吃蒸餅,加一碗杏仁糖粥,至於你……飯桶要吃多點,想好吃什麼了嗎?”
“……跟你吃,吃翻倍。”
“好啊,多添份葷的吧,自己想哦。”
顧小燈貼著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拍他。顧瑾玉是勞碌命,給他點事想,小事也事關靈魂的落定。
至於他自己,烏龜一樣內化心結,再慢也能化完。
這一夜,持續頗久的夢魘沒有造訪,顧小燈隻夢見了長著九條尾巴的黑色狼犬一步一步走在身邊,不時就停下,抬爪仔細舔舔,而後坐姿端正,伸出乾淨的大爪刨他衣角。
顧小燈在樹下摸摸它的耳朵,落葉灑肩上,遠處有嚶嗚,他抬眼一看,看到有彆的流浪犬徘徊不去。
他在夢裡轉悠了很久,攤開手接了好一會的落葉,看了半晌不遠處,抱了許久的狗。
醒來時滿室天光,張等晴已經跑來看他了,攤著行醫手冊坐在窗前,叼著筆困擾地搔鬢角,桌角上放著四四方方小食盒,圓滾的藥瓶杵在食盒上麵,像抱胸盤膝的羅漢。
顧瑾玉清晨走了,留了早點,張等晴清早來了,帶了靈藥。
這是新的看似尋常的一天。
顧
小燈深呼吸一口,垂著頭發奮力從床上爬起來,張等晴已經聞聲閃到他床前,摸他腦袋和他道早,他伸個大懶腰,嘿嘿朝他笑。
“哥!”
“誒,乖崽早上好。”張等晴叼著筆摸了摸他腦門,又把了他的脈象,眉間的訝異一閃而過,繼而眼角流露淺淺笑紋:“小爐子,可算是退燒了!”
顧小燈眯縫著笑眼:“是嗎?我熄火了?”
“大火轉小火,現在往腦門鋪個雞蛋熟不了了。”張等晴笑開,“再慢慢養一陣,把你養成一隻小豬最好了。”
顧小燈學了幾聲豬叫,活靈活現的,惹得張等晴樂不可支:“心病疏解了?”
他綁高馬尾的手一頓,笑著應了一聲:“可能是解了一個。噯,反正就順其自然,我的病總會好的,就是好得慢,給你們添麻煩。”
“傻話。”張等晴把叼著的筆丟回桌上的筆筒,那筆準確地掛了回去,“你那好三哥沾上煙癮時,那捅出來的才叫真麻煩,一回想起來我就牙根癢癢。”
顧小燈有些好奇:“世子哥的煙癮是哥你全程監督,並且手把手治的嗎?”
張等晴噎了一下,有些不想承認又沒法否認的鬱卒:“差不多……煙毒寡益多害,必須多加防範。今早我遇到顧瑾玉,聽聞他又有要去赴的鴻門宴,調了兩個神醫穀的
醫師跟去了,這廝要是敢像他哥一樣,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顧小燈挽袖係上束扣,眼睛亮亮的:“哥,煙癮是怎麼治的?”
“想知道?有醫冊,等你這兩天身體真好下來,我就拿來教你。”張等晴撐著膝看他,越看心情越好,“今天小燈身體見好,哥帶你去後花園走兩圈好不好?”
顧小燈滿口的好,小半時辰後,他戴著頂小鬥笠呼哧呼哧地鑽進將軍府的後花園,張等晴帶他去找三月就送來寄養的小配。
小家夥在將軍府裡待了三個月,起初因離了倆爹一鷹而怏怏不樂,顧平瀚恰好找到了一隻花色和花燼相似的黑嘴鸚鵡陪它,小配有了新的毛茸茸同伴,又結交了段走獸和飛禽的友誼,很快繼續蹦蹦躂躂的。
顧小燈一回來就看過小配,聰明狗崽把自己養得膘肥體壯,精力仍然和小時候一樣旺盛,一見爹親就往上撲,撲得爹親差點閃了腰,被大爹提溜住命運的後脖頸,二話不說地塞到了後花園。
一陣子不見,顧小燈也想念熱乎乎的小狗,興衝衝地跟著張等晴去後花園的小狗舍,老遠就看到一個芝麻餡外露的長條湯圓噔噔跑來。
黑嘴鸚鵡也跟著撲棱棱飛來,小配圍著顧小燈風車一樣狂轉圈,鸚鵡竟也跟著它一塊汪汪叫。
顧小燈坐在草地上抱小配,鬥笠都被小狗掀到後頸去,一人一狗嗷得不亦樂乎,張等晴撐了傘蓋在他們頭頂,不時捏一捏小配亂飛的耳朵:“悠著點悠著點,傻狗怎麼沒輕沒重的?你爹親還病著呢!”
黑嘴鸚鵡在傘下嘩啦啦地飛,聰明得很,乃是一等一的鳥精:“傻狗!爹親!”
顧小燈摟著小配抬臂,鸚鵡馬上飛
到他小臂上大叫,叫得顧小燈耳膜嗡嗡,□□了:“哥,世子哥從哪找的這大嗓門啊?”
張等晴彈了彈鸚鵡的腦門:“底下人送他的噻,啥玩意都送,我還擔心又是什麼明槍暗箭,檢查了一通,還好,就是一破銅鑼學舌鳥。”
顧小燈摸摸鸚鵡腦袋上翹起的呆毛,逗狗一樣摸它:“你是漂亮小鳥!”
鸚鵡轉動著腦袋學了回去,驕傲得像個小孩子。
顧小燈逗了它們半晌,就有暗衛跑來彙報,說是“蘇小鳶”來找他了。
“你的大夥伴來了。”張等晴摸摸他腦袋,“大小夥伴湊一塊不?哥帶你們玩牌九啊?”
顧小燈眉毛一跳,樂了:“不要,改天吧。”
“一臉揶揄。”張等晴瞅他也樂,“怎麼了嗎?”
顧小燈擼著狗昂了一聲,轉頭和暗衛說道:“和他說我和自家小狗鬨著,小狗味他受不了,改天再見吧。”
暗衛嘚啵地走,又嘚啵嘚啵地回來:“小公子,他說他受得了,正在外等著呢。”
“他樂意等就等吧。”
顧小燈摸摸搖頭晃腦的小配,猛猛親它一口。
“蘇小鳶”等到天黑,人影狗毛都沒見著,隻能轉身慢慢走回去。顧平瀚的將軍府和長洛蘇氏的主宅相比一點也不大,他卻覺得走回客房的路程長得超乎想象。
人影沉寂時,反方向的小飛禽睜開圓溜溜的黑豆眼,小心振翅,勞碌起來。
黑嘴鸚鵡在夜空裡歇歇停停,飛過半個晚上,飛進一座西平河邊的破屋裡。
屋內滿地是相依偎的黑鴿黑鳥,角落裡的茅草血跡斑斑,卻已是屋內僅有的乾淨東西。
黑嘴鸚鵡飛到坐在茅草堆裡的人的肩上,歪著腦袋看他:“堅持!”
這是它的主人這些年裡最常默念的口頭禪。
關雲霽胸膛不住起伏,運轉著內力減緩傷勢。
滿屋子的黑鴿靜悄悄,關雲霽許久才睜開眼看向肩上的鸚鵡。
鸚鵡咿咿呀呀地學舌:“小燈、小燈,回屋,還病著……”
關雲霽的眼睛在夜裡變得灼亮,靠著牆撐起脊梁,喘著氣想站起來。
想去見他。
我好想他。
他踉踉蹌蹌地從破屋裡出來,忍痛忍得臉上的刀疤有些猙獰。
然而一出破屋,刀疤更猙獰了。
十丈外,顧瑾玉安靜地站在石灘上,肩上站著花燼,不知道到了多久,人鷹的眼神如出一轍,幾乎分不出猛禽與人的區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