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弱的男女粗衣爛衫,扛著昏沉厚重的黎明急切行來。
當著使者的麵,縣令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開始急切而不失禮貌地催促他們上路。
他這樣的態度使者反倒不願意走了,磨磨蹭蹭地打算留下觀察。
流民們堆到縣令眼皮底下,聲氣微弱地苦苦哀求。
雜亂細弱的聲音彙聚在一起。
使者們聽了一陣,大概明白了咋回事。
這些人是附近鄉下的,征稅用光了家中餘糧餘錢,地裡的糧食尚未收獲,他們生活無路,隻能來求縣裡救濟。
大約守在縣城門口很多天了,就為了在這蹲縣令。
縣令臉皮拉得老長,大概是被這事攪得煩了,不顧體麵地大聲起來。
“都找我要錢要糧,好像我把錢糧塞自己兜裡了似的!那些東西收上來就一刻不停地送去了虞都,剩下的錢也用在了縣裡,要不你們以為誰替你們修橋補路,前兩天的大雨,誰替你們疏通的河道!”
他越說越激動,指著使者道:“就這我還冒著違抗皇命的風險少收了你們的,現在人家來找了,你問問他們是與不是!”
人群顯露出絕望的懵懂來,麻木的眼光挪向使者。
使者沒想到自己看個熱鬨而已,毫無征兆地拉了一波仇恨。
“我等也是遵照皇命辦事,黎山這等情況我等回去以後會如實上秉。”場麵話說完,使者朝縣令一抱拳,“山高路遠,我們還急著回去複命,就此彆過。”
說著拉扯同伴,上馬離去。
縣令假意跟在後頭送了送,又在後頭苦口婆心地勸人自謀生路。
等馬蹄聲遠去,縣城門前的人也散了。
回到縣衙後堂,關上門,縣令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臉皮,苦笑道:“這兩天笑得我臉都抽抽了。”
“論裝模作樣,您是這個!”文瀾豎起個大拇指。
縣令哈哈一樂,“你的人也不賴,真是裝什麼像什麼。”
“哪裡哪裡,比您差多了。”
兩人互相不要臉地吹捧。
笑聲中,縣令突然臉一板,“不過你叫人搶他們錢乾什麼?打了我個措手不及!”
“以大人本事,還怕打發不了他們?”文瀾搓了搓手指,笑道:“窮山惡水出刁民,你說他們看見黎山人窮得都吃不著飯,快餓死了,這都沒人搶錢搶吃的,他們不會覺得奇怪嗎?”
生死麵前,人性脆弱得連一張紙都不如。
屋裡的人要麼沒忍饑挨餓過,要麼是熟讀聖賢書的道德君子,沒法敏銳地察覺到這一層。
文瀾一提,逐漸有人反應過來。
江乘道:“彆說快餓死,咱這地方,能吃飽飯還有人閒出屁來惹事呢!”
“是這個道理。”縣令讚同,又對眾人道:“雖然他們走了,但難保不會折回來,保險起見,再等一段時間恢複正常。另外,我聽說外邊的形勢不大好,咱們這雖然偏遠,但是也要早做準備,城防什麼的都給我好好搞一搞,駐軍還要震懾北方山戎,咱們不能全指望他們。”
江乘表示一會他就去和負責城防的同僚商議,其他人也表示會儘力配合。
敲門聲響起。
一小吏進來,說有人來衙門報案,那人鄰居家的一對老夫婦失蹤了一天一夜,至今沒見著人,他們擔心出事就來縣衙讓縣裡幫著找找。
“鄰居來報案?”孫長久起身問,“那家是就倆人全失蹤了嗎?”
“不是,說是還有個兒子,但在外邊。”
“會不會是去找他們兒子了,鄰居不知道?”
小吏回:“我問了,她說老太太眼神不太好,不會出門的,也是那家兒子托付她日常幫忙照看著些。”
“不管怎麼說,先畫像找人。”孫長久跟著小吏出去。
這邊的人道彆後也相繼散去。
文瀾離開縣衙時,正路過門房,聽見孫長久和報案人交涉。
為儘快尋人,還是要找到老夫婦的兒子,報案人說隻知道這家兒子在縣城北邊的山裡乾活,掙得不少,但具體在哪乾什麼都不清楚。
文瀾腳步頓了頓,北邊山裡…掙得多…不會這麼巧吧?
“那人叫啥?”她探頭去問。
“叫王雙九。”孫長久疑惑地問:“二姑娘有眉目?”
文瀾:“不敢說,我試試看。”
離開縣衙後,她找到周氏食樓掌櫃,讓他馬上安排人去北山問問有沒有一個叫王雙九的,正好趁著這趟,拿些重開食樓要用的糧食菜蔬回來。
辦完事回家,總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
多年水深火熱的生活磨出文瀾對危險的嗅覺,可眼下風平浪靜,她前後想了一遍,一對老夫婦失蹤在這個節骨眼上確實巧合奇怪,但能對她產生什麼威脅她怎麼也沒想出來。
同文遇講了,小蘿卜頭抱著腦袋想了半天,也是搖頭。
“我們對黎山的了解有限,我建議你去問問狗賊。”文遇道。
文瀾很是讚同,而後她嚴肅道:“以後彆叫狗賊了。”
“好。”小蘿卜頭拉長了音調。
……
虞都。
新落成的鬥獸場奢靡鋪張,中央場地呈圓形,寬闊無比,邊緣是沉重的鐵柵欄門,裡頭漆黑一片,一股陰沉的鐵鏽味兒。
往上卻截然不同,雕欄玉砌極儘精美華麗之能事,連邊緣扶手的欄杆都雕著細致繁複的花紋。
中心看台建得更是寬敞堂皇,皇帝半躺在矮榻上,手邊擺了一溜美酒佳肴,嬌柔的美人婉轉依偎在膝頭,嬌媚的眼波同剛放出籠子的野獸的凶猛形成了鮮明對比。
兩隻獸互相打量著,繞了幾圈之後發出具有攻擊性的吼聲,而後凶狠地撕咬在一起。
皇帝饒有興趣地看著。
他的貼身內侍踩著小碎步上來,稟道:“虞都外圍五城都交了稅賦,隻有劉縣拖了些時候,前日也交了。其他地方…至今還在推脫哭窮,此外派往北方邊緣幾個地方的人還沒回來,不知結果如何。”
內侍呈上清單,皇帝看了一眼立即沉了臉色,怒道:“朕就知道,這群賊子早有不臣之心!”
他越說越氣,猛地將手中絹帛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