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生活開始了。
搬運隊每天大概要卸下三百多噸貨，人平工資五十多元。從船上到倉庫約有一百五十米距離，最難最費力的一段是從船上到岸上。兩塊十多米長三十多公分寬的木板斜斜地臨空搭著，坡度在二十多度，扛著貨物走在上麵一閃一搖。沒一身腳力和膽量，可真乾不了這活。
卸在這個碼頭的貨物主要是水泥，也有紅磚香蕉甘蔗等。樂燁他們這個組卸水泥比較多。主要是組長說，卸水泥雖然臟，但錢多，時間短。大家都是出來攢錢，也就跟著組長乾，隻要是上了工，就沒有人偷懶。其實卸水泥有時還要跟隊長關係好才給你們卸，如果把你們派到外麵去卸貨，雖然記件報酬高一點，但時間上一旦耽擱，錢就少了，而耽擱時間的時候經常發生。比如堵車、等著卸貨等現象。
日子就這樣悄悄地流淌，很快就過了三個月。工資是隔月發放，第一個月被扣了三百元治安押金，實際發了六百多元，寄回家伍佰；第二個月發了一千三，寄回家一千。搬運隊的活很好乾，除了流汗多，每天通常乾上四、五個小時，其他時間自由安排，有加班時再行通知。樂燁跟搬運隊的人都還處得來，大家慢慢地都知道樂燁字寫得好，會寫信，因此大夥平時的家信都找樂燁寫，他也是來者不拘，隻要人家開口就幫。有時還給人家的愛情信潤潤色，卻也看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心事。
期間，駱詩薇通過王俊文找到樂燁，一起逛了一次公園，樂燁請她吃了一回冰激淩。
沒事時，樂燁一般躺在工棚裡看書，或者給謝語夢回信，或者就跑到王俊文那邊玩上幾小時，也到街上轉悠，順便看看招聘廣告，但總也沒找到輕鬆的好工作。招業務人員的單位也多，條件也寬鬆，樂燁不喜歡那樣轉來轉去磨嘴皮子，也就不想去應聘。另外是好幾次看到有建築公司招施工員，月工資都在一千以上，包吃住，而且招人的單位也多，可惜自己不懂，也隻能望洋興歎。這都無所謂，因為樂燁現在有著一份收入不錯的工作，比那流水線上沒日沒夜的乾，也就七八百塊的工資來說，足夠了。
樂燁也去工地卸過水泥，發現那些個施工員似乎蠻屌，想著那些施工員的招聘廣告，心裡有了一絲變化：我怎麼不可以再去讀個建築方麵的文憑，以後考個證，也去工地做施工員，天天戴個帽子在工地上轉悠指手畫腳。
這天，樂燁又收到謝語夢的來信，信上是這樣寫的：
哥：
你好！
看著你的來信，我心裡有些痛，也有些酸。想著你一介書生，卻要在灰塵飛揚的船艙裡扛水泥，那個手揚教鞭激情四溢的青年教師形象就會顯現在我眼前。我真的不敢去想象！
我知道你是一個做出決定就會去執行的人。想著那些水泥灰和著汗水浸襲你肌膚的痛楚，我卻不能為你分擔。哥，你可一定要學會愛護自己呀，錢是攢不儘的，要愛惜自己的身體！
我希望你現在這個工作隻是暫時的。現在報紙上也登得多，在特區找工作，還是注重文憑與技能。你那個本科文憑應該快到手了吧？濱港是一個看經濟數據的城市，我希望你能利用業餘時間多給自己充電，多看看其他專業方麵的書，比如工商管理、財務等，爭取早日離開現在的工作環境。我不是嫌棄搬運工，隻是太臟太累，不適合你去做。
我現在是係學生會，也參加了學校的青鳥文學社，還協助《學院報》的組稿工作。哥，你還記得開學時為我搬行李帶我報名的那位學長嗎？他也在這個社團，學材料專業，海是學校學生會副會長。昨天，他在圖書館給了我一封信，說要跟我交朋友。他說自從開學遇到我，他就經常站在遠處看我，他說喜歡我。他和我們是一個地區的，他講不管怎麼樣，至少也要作為老鄉多來往。
哥，這是一件煩心的事。你說我怎麼辦呢？我可不想現在談男朋友。我早就告訴自己，大學期間不談戀愛。
哥，祝你早日找到更好的工作！
小妹語夢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日
樂燁捧著信，凝望著頭頂的石棉瓦。藍藍的天空，潔白的流雲，卻被這灰白色的石棉瓦阻隔了。這個時候，是應該到海邊去，躺在礁石上靜靜地呼吸的。謝語夢是個漂亮的女孩，雖然隻有十七歲，但一米六幾苗條修長的身材，白皙的肌膚，玲瓏有致的五官，白裡透紅的瓜子臉蛋，發育良好的胸部，細腰肥臀，灑脫開朗的性格，這些，都是吸引男性的熱點，可能在學院很快會有成群的追求者。今天已經有學長開始追求，明天會有更多的同學、學長學弟發出邀請。樂燁有些難過、壓抑，自己心愛的人，不敢對她呼喚。
樂燁把思緒收攏來，執筆給語夢回了信。信中大致是告訴謝語夢，書要認真讀，社團活動也要多參加，朋友要交，而且要多交，上升到愛情的朋友呢，還是你自己多考慮，我不可以枉言。
哪個青年不懷春？樂燁心裡說。這樣給她寫信，是不是想要有什麼暗示呢？看看表，已經是下午五點半了。樂燁封好信，正準備把它投到碼頭商店外麵的郵筒去，組長顏為青走了進來。他對著躺在床鋪上的人大聲說：“本組的人聽著，剛才到了一船水泥，三百噸，我們跟二組今天加班把它卸了。大家現在去吃飯，半小時後乾活。一個都不許請假！”
開始有人罵罵咧咧。是的，有幾個人剛剛洗完澡，還準備晚上要出去看錄像呢。但脾氣歸脾氣，大夥還是起床拿著飯盒去食堂打飯。吃完飯，樂燁回工棚換衣服。上工時樂燁還是講究的：新買了迷彩服，一雙灰黑色的運動鞋，一雙長膠皮手套，一個連帽的黑灰色帆布披肩，一個口罩。與其他民工相比，樂燁已經很洋氣了，很少有像他這樣全幅武裝的。他們一般就是自己家裡原來穿舊了的衣服，解放膠鞋，一塊較寬大的布罩著頭發，稍微注意點的呢，也買了連帽的黑灰色帆布披肩和口罩。樂燁穿好衣服，把褲腳紮在襪子裡，提著帽罩和手套跟著大夥往等待卸貨的船走去。
船上伸了兩塊跳板到岸上，一塊用來上，一塊用來下。船艙裡由四個人分成兩人一組幫著往扛貨者肩上遞貨，兩個人在岸上倉庫幫著碼貨，其他人扛運貨物。今天為了早點把貨卸完，關隊長跟兩位組長商議了一會，宣布每回每人扛兩包水泥，按量計酬，不能扛兩包的肯定工資少。一次扛兩包這樣的安排也是有過幾回的，樂燁都扛過來了。
這往人肩上碼水泥是有講究的：扛兩包時呢，扛的人半蹲馬步，向前躬著腰身，裝水泥的兩人就抬著水泥壓在扛者的頸背部，兩包要放得勻稱，上麵一包靠前一點，才不會失重或滑落，而扛的人雙手抓住上麵一袋的兩個角，躬腰前行，一般是不會掉落的。如果隻扛一包，則隻要一人協助上肩，兩人麵對麵抓穩水泥袋的四個角，抬起來往後稍微晃一下，扛者借勢轉身，雙手抓緊水泥袋甩過頭頂，將水泥放在頭頸背部，彎身前行即可。
碼頭的路燈不是很明亮，裝卸貨物也沒另外裝燈照明。大家這樣扛了四十多趟，終於有人大喊著吃不消不乾了，一下子就有大多數人附和。因為同學王俊文送了一雙皮鞋給關隊長老婆，另外請過隊長一次飯，所以關隊長平時對樂燁很關照，大多數時候不是在船艙遞貨、就是在倉庫碼貨。雖然有人有意見，一來迫於隊長的威勢，二來了樂燁平時也幫大家寫寫信，也就這樣維持著。今天雖然安排自己扛貨，累確實是累，早就覺得吃不消了，但還是沒有跟著附和。樂燁心裡也想：真是懶人子擔重擔，欲速則不達呀。
見多人有了意見，在那裡幫著上貨的隊長也許意識到眾怒難犯，隻好宣布每人每回扛一袋，步子要快一點。每人一包，排著隊來，沒有人可以偷懶，除非你剛才的活白乾。
這樣一來，反倒卸得快了。這一船貨到快完時，時間也到了淩晨。樂燁扛著一袋水泥，腿腳顯得疲憊地走在跳板上，確實是腰酸腿痛。體格再好，也比不了他們這些扛了幾年的人。
樂燁扛著水泥差幾步快走出跳板踏上岸時，腳滑了一下，腰一閃，雙手一脫，水泥掉到水裡。身體在跳板上左右晃了幾次，終究沒能穩住，跌落到水裡。冬季半夜的海水，不隻是鹹鹹的，一股冷颼颼的寒意直往體內鑽。樂燁掉下去時，跳板上另外兩人因為晃動，肩上的水泥也掉到了水裡，一人站立不穩，同樣掉到了水裡。
頓時，大夥亂成一團，大喊著：“有人掉水裡啦。快拿繩索來救人。”
有人從船老大處借來了繩索，把一頭緊係在錨樁上，把一頭丟給水裡的人。還沒有漲潮，水不深，但儘是淤泥。關隊長對著下麵大聲喊“不要亂動呀，莫越陷越深，泥巴卡著拉不上來。”
費了很大的勁，搞了二十多分鐘才把兩個渾身泥水的人拉上來，兩人哆嗦著，咬得牙齒梆梆響。關隊長安排人將落水的兩個人扶回工棚。兩人被扶到食堂，安排在爐台邊，工友又燒了一堆火，慢慢地兩人才稍微好點，不再渾身哆嗦。大鍋裡熱著水，兩人在火堆邊熱了一陣，兌水將身子洗了一遍，又在食堂找了砣薑吃下去，身體才跟著熱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