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樹枝漸漸冒出新芽來,早起的鳥兒在屋外咕嘰咕嘰地叫著。
隨意取了輕便的衣裳來,“公子從未參加過這等聚會,府中也沒備騎馬裝,隻能先穿著這些。”
蘇忱不甚在意,“我不會射獵,身體也吃不消,穿這個也差不多了。”
隨意說,“那公子為何不回帖拒絕了?”
蘇忱笑了笑,隻說,“看看也好。”
蘇忱早兩日就收到了請帖,邀請他參加世家子弟組織的春獵賽馬,發起人是袁尚書那位公子圓規。
他看了一眼人選名單發現路景栩也在冊也就答應了,之前他聽說路景栩被派西去賑災,連過年都沒能回京,現在看起來是回來了。
蘇忱對騎射並不擅長,隻是想借此機會去看看路景栩如何了,他本想去路府看看,卻又實在不想見到路景栩的父親。
蘇忱少時和母親一起去過路府,路府與蘇府完全不同,路景栩的父親路申有好幾位側夫人,後院爭鬥也很厲害。而路申此人腦子也不甚清醒,當時蘇忱和孟岫玉還在路府,路申就衝路夫人發了火,路夫人也不是個會忍耐的,當即一巴掌打了回去,還說要告到禦前指控路申寵妾滅妻……總之當時的情況給了年幼的蘇忱極大的震撼,以至於他並不願踏足路府。
在他看來,路申三心二意對夫人不忠,對長子嚴苛又輕蔑,他不太喜歡此人。
馬車搖搖晃晃地來到了郊外獵場,還未到目的地,已經有笑聲傳來。
蘇忱下了車,往前走了幾步,沒見著路景栩,大概是還沒來,他又掃了一下其他人,有幾人隱約有些麵熟,應當是在長公主府上見過。給他遞帖子的袁規挽著弓一箭射向中靶子,正中紅心,旁邊人一陣叫好聲,都極其熱情地與袁規說話。
袁規隻是淡淡地笑,“隨便射射罷了,今日的重頭戲也不在我這裡。”
“群玉兄文武雙全,今日重頭戲若不在你這裡,旁人也奪不去。”一名白衣男子笑道,“若非之前你受了傷,狀元怎麼也不可能是那沈桓之。”
“沈大人也很好。”袁規的表情淡然,“更何況那些名頭都是虛的,能做實事才叫好。”
旁邊立馬響起一陣附和聲。
袁規目光轉動了一下,才看見蘇忱,他道,“忱弟來了。”
蘇忱抬手拱手,“袁公子。”
早春還有些涼,蘇忱的唇色尚且泛著白,看著尤其虛弱,那眉心痣卻又豔麗非常,袁規眸光動了動笑道,“上次蘇公子在長公主府做的畫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家父與丞相大人私交甚篤,你叫我群玉就好。”
蘇忱禮貌地笑了笑。
袁規又靠近了蘇忱幾分,他指了指不遠處的馬車,“忱弟隨我來。”
蘇忱不太習慣同不熟的人這麼親近,他不著痕跡避開袁規的手,“做什麼?”
“忱弟身體不好,所以我特意為忱弟挑選了一匹性子溫良的馬。”袁規似沒有發現蘇忱的疏離,親昵地握了蘇忱的手臂往馬車去,“這馬很乖巧,忱弟可以放心騎。”
蘇忱隻得微笑著謝過,“袁公子費心了。”
“叫群玉就好。”袁規說,“你如今回了京,日後也好相約,這麼生疏我倒是不知道如何往下說了。”
蘇忱:“……好,袁……群玉。”
他在心底忍不住想,不是說袁規很重禮儀規矩,現在看起來怎麼也不像是重規矩的樣子。
“公子。”隨意連忙跟上來,“慢些。”
“你不用跟著了。”袁規回過頭來,“有我陪著忱弟不會有事。”
蘇忱輕聲道,“你一旁歇著吧,我不會走遠的。”
“可是公子……”
“沒事。”蘇忱安撫地笑了笑,“我就在這附近,會是你看得見的地方。”
隨意隻好聽蘇忱的話,去找了一個能看清全場的位置。
見二人背影走遠,方才捧著袁規的幾人麵麵相覷。
“這蘇忱,雖然身體不好,倒確實長了張芙蓉麵,特彆是那眉心朱砂,極有韻味。”旁邊有人輕歎,“可惜了,是個男人。”
“隻是群玉兄叫這病公子來做什麼?”另一人壓低了聲音,“他這副模樣肯定不能挽弓射獵,身板那麼瘦弱,一看就是沒有見過血腥的,若是被嚇暈在這裡可怎麼辦?”
“他爹是丞相,就算是因著這一層也得叫他,隻是群玉大概也沒料到他真的來了。”
“你們就沒想過……”身旁那白衣公子忽然出聲,“他莫不是瞧上這蘇公子了?”
一群人麵麵相覷,蘇忱長居白馬寺不知道,他們私底下玩得好的卻隱隱約約都聽說過,袁規好男風,尤其喜歡弱柳扶風的少年,隻是因為袁府瞞得好沒有傳出來罷了。
“不……不能吧。”先前說話那人乾笑一聲,“更何況蘇忱的身份與那些小倌可不一樣,就算群玉想也不敢真的做什麼吧。”
蘇忱對這些討論一無所知,他在袁規堪稱熱情的幫助中上了馬,抬頭看了一眼天色,蘇忱又低下頭來問袁規,“我見邀請名冊中有觀南,他怎麼還沒來?”
“路景栩?”袁規思索了片刻,“我隻是擬邀了名單,不過聽說他還在宛城沒回來。”
蘇忱一怔,“還沒回來,所以他今天來不了。”
袁規頷首,他道,“你是因為他來的?”
“不全是。”蘇忱說得含蓄。
“忱弟與路景栩關係很好。”
“少時就認識。”蘇忱說到這裡又問,“我聽說群玉和觀南亦是同窗。”
袁規笑了一下,“的確是,但我與他也隻是泛泛之交,他總是流連於煙花之地,他玉麵郎君的名號也是從那裡傳出來的……因此我與他不太熟。”
蘇忱還想說什麼,大地忽然輕微地震動起來,整齊劃一的嗬聲震耳欲聾,獵場中的馬都有些躁動不安。
蘇忱抬頭看去,“這是……”
“不遠處是鎮國軍的軍營。”袁規幽幽歎氣,“也真是威風。”
“鎮國軍的……軍營。”蘇忱眸光閃動,“也就是說,薛逢洲也在那邊?”
“應當是。”袁規暗暗看了一下蘇忱的神色,“上次在長公主府薛逢洲的作風我們都瞧見了,他就是那般目無法紀,也就是因為鎮國軍的名號無人敢動他罷了。”
蘇忱輕蹙了下眉,“鎮國軍也是他一手帶出來的,他也不曾讓鎮國軍去禍亂百姓,我相信他做的事都有自己的理由。”
袁規腦子轉動了一下,笑道,“確實如此,說到底,薛逢洲回京這段時間也就斬殺了幾個貪官汙吏……也就是他作風太強硬,路過那些官員府門時血流成河,甚至有腦袋掛在門口,所以才傳出來了他那凶神的名號。”
蘇忱臉色有些泛白,想到那場麵有些犯惡心,他緩了緩神道,“勞煩袁公子將韁繩鬆開,我自己騎馬走走。”
袁規依言鬆開了韁繩,他微笑著站在原地,看著一人一馬緩緩往前去。
“公子。”袁規身後的人壓低了聲音,“現在怎麼辦?”
“去把我的馬牽來。”袁規道,“英雄自然要在美人最恐懼無助的時候出現,這樣的英雄救美才能叫對方對我心存感激。”
……
蘇忱學騎馬還是去白馬寺之前的事情,之後偶爾回京時蘇丞相也會帶他去騎馬,所以算不上精通但普通騎馬踏青絕對沒問題。
鎮國軍校場訓練的聲音很大,地麵還是隱隱顫動著,蘇忱止不住抬頭往山那邊看去,算下來他已有一段時日沒見到薛逢洲了,或許等這邊結束了他可以去軍營那邊看一下……
他這樣想著,忽然聽見隨意的驚呼聲,“公子小心!”
還未看清旁邊飛過來了什麼,隻聽響亮的爆炸聲響起,隨即受了驚的馬嘶鳴一聲高高躍起。
蘇忱心下一跳,連忙穩住了心神,抓緊了韁繩試圖馴服驚慌失措的馬兒。
隨意比蘇忱更慌,他連忙搶了匹馬翻身上去追失控的白馬,“公子當心!”
耳邊一陣馬蹄聲響起,隻見袁規騎著馬風一般地衝出去,還不忘甩下一句,“莫慌,我會負責將忱弟帶回來的!”
隨意在心底罵爹,這不是獵場嗎?這麼會有鞭炮出現?莫不是有人想故意害他家公子吧。
馬跑得太快了,眼見著要跑出獵場衝向森林,蘇忱隻能牢牢地抓住韁繩讓自己不至於掉下來,全副心神都在身下這匹稱不上溫良的馬上。
春日的風還泛著涼意,蘇忱額頭和後背都冒出了冷汗,他隻覺得渾身冰涼沒有什麼力氣了。
這樣隨馬下去不死也殘,若直接鬆了馬跳下去或許也隻是臥床一段時間,總不可能死……蘇忱在腦子裡迅速做出了選擇。
就在他鬆開韁繩那一刻,耳邊響起呼呼的聲音,沒有墜馬也沒有身體滾在地上的劇痛。
男人的懷抱溫暖寬闊,心跳很快,熟悉的味道卻讓蘇忱恐懼的心臟一下子就安定下來,他呼吸急促地抬起頭來看著薛逢洲。
薛逢洲臉色陰沉難看,察覺到蘇忱的目光他低下頭來緩和了神色,聲音極啞,“嚇到了?”
蘇忱不覺得自己是軟弱的人,就算是決定跳馬的時候其實也沒多怕,可薛逢洲這般問他時,他忽覺得有些委屈和難堪,重重地點了點頭。
“彆怕。”馬緩緩地慢了下來,薛逢洲低聲安撫,“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蘇忱沒說話,隻是重複著又輕又快地點了下頭。
“彆怕,有我在。”薛逢洲回頭看了一眼漸行漸遠的人,眉宇間浮現出陰鷙狠厲之色,和蘇忱說話卻又輕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蘇忱後知後覺地抬起手來,白皙細嫩的掌心都是因抓韁繩而磨出來的紅痕,這會兒才覺泛著火辣辣的痛意。
薛逢洲眸中殺意一閃而過,隨即浮現出心疼來,他皺緊了眉,“我帶你去包紮。”
“去哪?”蘇忱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鼻音很重,如同要哭了般,他連忙壓了壓自己的音調,“隨意還在那邊。”
“我讓人帶他回去。”薛逢洲說,“現下你跟我去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