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在老溫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微微一笑,似乎帶著些許的憐憫,“它在哪兒?”
“告訴我,我可以放了你。”
一次生死就足以銘記於心,更何況在這個女人手上以最慘烈的方法連續死了兩次,老溫實在不願意承受第三次死亡。
他咽下血氣,沒有說話,視線不由自主投向了那團忽明忽暗的火焰。
【蠢貨。】
火焰劇烈跳動,老溫似乎聽到了一聲極輕極冷的笑聲。
女人冷幽幽的眼神順著老溫的視線落在了空處,那裡什麼都沒有。
“你是什麼?”
“借用凡人之軀,自己卻不敢露麵,我沒猜錯的話,你的本體不在這裡。”
“分身?還是傀儡?”
那團火焰近乎凝固,一動不動滯在原地。
女人眼睛輕輕一眯,透出一股森冷的意味,“如果為我而來,你不該隻有這點東西,也不該隻有你,所以,遇見我,是意外。”
“你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我,是吧?”
女人眼角浮現一抹笑意,一下子就衝淡了原本的陰寒,“能和一群凡人玩兒這麼開心,還在這麼一個廢物身上浪費‘倒春光’這種高階法術,你到底是弱,還是強?”
“說你弱,你會‘倒春光’,可說你強,不去人族聚居區動手,反而窩在這艘船上,是擔心被人族修士清剿麼?”
“相遇也是有緣,再說,‘倒春光’這種術法,耗損精氣,你還能用幾次?不如做個交易,如何?”
“也不用再和這些凡人浪費時間了,即便你本人親至,也休想殺我。”
“我加入你的遊戲,玩那些凡人有什麼意思?不如來和我玩。”
“至於我的條件呢,也很簡單。”
女人對空氣伸出了一根手指,“幫我殺一個人。”
骨節如竹,蜷曲時又似某種動物的脊椎骨,泛著微微冷光。
那團火焰停頓了很久,才在半空中顯現身形,正式出現在女人麵前。
【誰?】
女人垂下眼睫,輕輕地說,“我。”
老溫伏在地上,汗毛倒豎,他根本不敢繼續在這個地方繼續停留,自欺欺人地一點點往前爬,心跳一點點加快,直到被一隻腳踩斷了脖子才終於停歇。
第四次重來老溫直接開擺,他癱坐在地,汗如雨下,“不玩兒了不玩兒了!老子不玩兒了!”
“什麼金銀財寶,什麼天地遨遊,老子什麼都不要了!”
他的聲音很大,話音喃喃,像是在和這團火焰發泄情緒,也像是在和虛空對話,隱隱有些癡症,燭火倒映在他眼眶開始發燙發紅。
那團火焰閃爍一下,快速飛過來,直接砸進了老溫的腦袋裡。
【遊戲已經開始了。】
老溫腦子一懵,之前經曆的種種一切抽紙一樣都被直接抽走,他的腦袋一片空白,直到被同在船艙的兄弟扇了幾個巴掌才醒過來。
“猴子?”
老溫迷迷糊糊睜開眼,猴子關切地看著他,“溫哥,你咋了?我一進來就看你躺地上。”
“你晚飯還沒吃,是不是餓昏過去了?來來來,我帶了些酒菜過來,都是你愛吃的。”
猴子費勁地把老溫從地上拉起來,摁著他坐到椅子上,桌上燭火一晃一晃地,很是刺眼。
老溫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襠下濕濕的,全身一股汗味兒,好像做了個很可怕的噩夢。
他摸了摸自己豬油似的脖子,鬆了口氣。
很好,上麵沒有任何傷疤。
也不曾有人快刀落下,斬落誰人的頭顱。
這個念頭出來的時候,老溫自己嚇了一跳。
奇怪,為什麼會有這麼可怕的念頭?
“溫哥,來,喝酒!”
老溫撓撓頭皮,隻覺得自己大概隻是睡懵了,挑起嘴角勉強笑了笑,滿飲杯中酒。
應該······隻是一個噩夢,對吧?
碰杯時酒液撞碎在杯壁上,老溫腳下,海浪撞碎在船壁。
轟——
鄭禾在迎麵砸來的風浪中睜開眼。
此時此刻她就和隻嗎嘍一樣懸於海上,身上纏著嬰兒手臂粗細的纜繩,眼看著就要砸到烏沉沉的船壁上。
腳尖點在船壁,勉強維持穩定,鄭禾有些懵,這是把她乾哪兒來了?
狂風裹挾巨浪,黑潮如獸,張牙舞爪向天咆哮,烏雲被眾神驅趕彙聚此地,以雷電為法器,沉沉壓向這滔天巨獸。
在海洋和天空的鬥爭中,一艘純黑巨船夾在其中,隨波搖擺。
鄭禾緊緊攥住纜繩,口內乾澀,太陽穴內一瞬尖銳的疼痛伴隨著耳鳴聲迅速席卷了整個大腦。
怎麼會這麼痛?
像是有人拿了把刀子在她腦子裡麵又攪又割。
她鬆開手,一次次用自己的頭撞在巨船上,以痛止疼。
血跡黏在船壁上,很快被海水衝刷乾淨。
很快,頭不痛了,但暈得很。
她的頭呆呆抵在船壁上,眼睛無神地依靠著這艘巨船,即便是在大海波濤中,依然能聞到船隻散發出來的淡淡木香。
渾濁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絲亮光,她不自禁伸手撫摸這艘巨船。
熟悉的紋理,熟悉的味道,她似乎曾經這樣撫摸過這艘巨船千萬次。
一個名字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浮現在她腦海中。
“角木蛟······”
她記起來了,這艘船的名字,叫做角木蛟。
蒼龍之角。
這是她取的名字,這是她的船。
在這個名字冒出來的瞬間,兩段記憶同時擠進了她的腦袋,互相啃食,爭奪她的意誌。
“我這是穿越了?”
鄭禾抬起頭,眉頭緊鎖。
她是省劇團簽約了的舞蹈編導,穿越之前她正在鄉下采風,考察鄉下儺舞。
開車回家路上,她看見前麵一輛失控的大貨車即將要撞上一輛滿載學生的校車,情急之下,沒有猶豫,她把油門踩到底,衝向了那輛大貨車。
記憶的最後是一聲尖叫,她把那輛大貨車給撞偏了,之後天旋地轉,她失去了意識。
再醒過來,就變成了一隻海上嗎嘍,掛在風裡飄。
巧合的是這具身體的主人也叫做鄭禾。
從記憶閃過模糊的畫麵看來,原主是這艘角木蛟號的副船長。
兩個世界的記憶在鄭禾腦子裡打架,剩下的她一時之間實在無法想清楚。
一動腦,顱骨深處就有種被刀割的銳痛。
又一個巨浪拍來,角木蛟高高顛起,浪潮離去,船隻重重拍在海麵,濺起白浪無數。
粗糙的纜繩在鄭禾身上擦勒出深紅血痕,她掛在空中飄來飄去,被砸得七葷八素,卻根本不敢放手。
總不能一直這麼掛著。
得想個辦法回去。
要是有刀就好了,好歹能割開繩子往上爬。
可鄭禾身上隻有一身破破爛爛看不出顏色的衣服,哪來的刀?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掉下船來的,又是哪個王八蛋把自己掛在這兒當魚乾。
都要被海水醃入味兒了。
鄭禾歎了口氣。
憂愁之際,一把斧頭從天而降,即將從鄭禾身邊經過,眼看著就要往海裡掉之際,鄭禾雙腳踩在船壁上,用力一蹬,嗎嘍一樣蕩過去,穿風破雨,準確地抓住了這把斧頭。
“決不能讓這個斧頭掉進海裡。”
在撲過去的刹那,鄭禾心跳加速,腦子裡隻有這個想法。
【鐵器一旦入海,一定會發生很可怕的事。】
這個想法讓鄭禾愣了愣,什麼可怕的事?
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鄭禾把纜繩在胳膊上纏了七八圈,再用斧頭割斷纜繩,終於恢複了行動能力。
鄭禾咬住斧柄,叼著斧頭,雙手抓著繩子爬了上去。
手臂和大腿的肌肉線條繃緊的時候宛如一條流暢而結實的河流。
鄭禾隻顧著向上爬,沒有回頭看,以至於她沒看見在她身後,黑色的海麵上翻出無數蒼白人頭,每張人臉都閃著森白冷光,活像黑海翻出無數隻雪白的眼睛,盯著她一點點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