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陽穿著一身灰色的長衫,戴著黑色的禮帽,靜靜凝望著金牛湖。
夜色深沉,湖水在夜幕下完全變成了深黑色,仿佛一張無邊無際的黑色大網。
接頭男子步履匆匆趕來:“老板,發生了什麼事情?”
劉海陽隻讓他喊自己老板。
他一路風塵仆仆,早已經是滿頭大汗。
“跟著目標的人都死了!”劉海陽的聲音沙啞,像是在夜風中站久了受了涼。
“什麼?”接頭男子猛地睜大眼睛,“暴露了?”
“你好好回憶一下,在對方麵前有沒有露出過什麼破綻?”
接頭男子想了想說:“應該沒有。這個人不是做情報工作的,不會察覺什麼異常。”
“不要小看了他,能夠跟咱們作對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接頭男子抱怨道:“這些人早就該剿滅的,留著終究是後患。”
“你懂個屁!”
鼠目寸光,劉海陽罵了一句。
一個小小的遊擊隊能夠掀起多少風浪,土雞瓦狗而已,留著這些人當鉤子魚餌才是最終的目的。
這種方法他屢次不爽。
一次性把魚都抓光了,以後再想吃魚了怎麼辦?
接頭男子自知失言,取出手帕擦汗。
劉海陽想了想說:“這樣,你繼續關注著那個人,不要讓他起疑。我知道,你老東家的那些人一般不輕易動手,這殺了我兩個人,說明今晚出現的一定是一條大魚。”
“明白!”
“看看那個人接觸的人中有沒有左撇子!”劉海陽沒有多作展開。
從兩個心腹手下的傷痕來看,判斷下手的是個左撇子,但是以現有的條件,很難在茫茫人海中鎖定目標。
但是,這也不是說完全沒有可能。
劉海陽從口袋裡掏出一根煙,叼在嘴上,取出打火機的時候,想想還是算了。
煙頭火星明滅在夜裡太過紮眼。
“山裡人進城除了找醫生,其他的事情有沒有透露出一些?”
“肯定是有急事,但是對方口風很緊。”接頭男子想了想,“要不我想想辦法?”
劉海陽猶豫片刻:“還是算了!記住,除了和我接頭之外,其他任何時候都要忘記你的新身份。”
“明白!”
劉海陽又說:“雖然折了兩個兄弟,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兩人當即不再多言,各自離去。
就在他們剛剛走遠不久,一個神秘的黑影從岸邊的樹叢後閃出,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便向著接頭男子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曹鐵躺在客房鬆軟的大床上,卻並沒有睡著。
儘管這裡的條件和山裡相比,就如同天上皇宮一般,但他沒有任何的睡意。
老葛已經通報了他即將借調到城裡來的消息。
說真的,曹鐵對此有些抵觸。
山裡的條件雖然差了很多,但至少可以跟敵人真刀真槍的乾,那才叫痛快。
到了城裡,自己能乾什麼?
組織不興綁架暗殺那一套,自己這一身的本事毫無用武之地。
他配合過城裡的行動,大部分都是護衛、警戒、營救。
一句話,根本放不開。
山裡野慣了,到了城裡天天見到耀武揚威的敵人,他怕哪天忍不住拔槍相向。
跟老葛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但老葛說這是命令,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上次回山走的匆忙,很多人沒有見到,曹鐵想著總要見個麵告彆才是。
兩個日本間諜終究是個燙手的山芋,曹鐵希望早點能夠出手,自己也能少了累贅。
這時,敲門聲響起。
曹鐵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床上站了起來。
已經到了深夜,這個時候不該有人來。
進來的是鄭掌櫃。
“曹鐵兄弟,還沒睡呢?”
鄭掌櫃的手裡拎著一個食盒。
很快,香噴噴熱騰騰的一碗鮮肉餛飩就端到了桌麵上。
“剛讓廚房做的,吃點吧!既然來城裡了,總得對得起自己的肚子。”
鄭掌櫃就像是一個熱心腸的大哥。
曹鐵跟他接觸了幾次,也知道他的脾氣,當下也不客氣,風卷殘雲將餛飩吃完,胡亂在嘴上抹了一把。
進城最的好處就是能夠吃飽飯,再也不用為餓肚子而發愁了。
“這次來城裡多待幾天吧!”鄭掌櫃隨意問道。
“看情況吧,現在還說不準!”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儘管說!我在城裡多少還有點資源,興許能夠幫到你。”
曹鐵微微一怔,旋即道:“好,如果有需要,我肯定開口。”
對於鄭掌櫃的幫助,曹鐵一直心懷感激,隻是覺得太麻煩人家了。
兩人又閒聊了一會兒,鄭掌櫃便提出告辭。
鄭掌櫃走後過了好半天,曹鐵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再睜眼已經是早晨六點多了。
早飯沒有在客棧吃,拎著包出了門,他就換了原來的衣服,城裡人的衣服怎麼穿都不舒服,像是身上長了虱子。
尋了個力工把式聚集的小飯鋪,買了兩個燒餅,邊走邊吃。
曹鐵正走著,突然,前方的一個街口正圍著一堆人――一個警察在牆上貼了一張告示。
“……我們嚴正警告那些藏在山上的紅匪。你們應認清形勢,立刻投降,爭取寬大處理。我們的原則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首惡必辦……”
人群裡有人大聲讀著告示上的內容,其他人則在下麵議論紛紛。
曹鐵在外圍停了下來,人群的夾縫中,他看見告示的最下方寫著一個舉報投誠電話:7265。
此時,有人突然從背後拍他的肩膀。
曹鐵心下一驚,猛然回頭,是一個陌生的人力車夫。
“請問,是曹兄弟嗎?”
“什麼事?”
“您外婆家一起玩大的,姓葛,現在在百貨公司供職,他人發達了,知道您進了城,讓我把您送去見他。”
“哪裡?”
“他說您知道。車錢也給過了。”
暗號是下山前老葛告訴他的,當時隻有他和老葛,以及一個叫作朱銀山的老同誌三人在場。
曹鐵記得清清楚楚,錯不了。
曹鐵猶豫地看了看周圍,然後上了這輛人力車。
人力車拐入小巷,在一所民宅門口停了下來。
曹鐵下了車,環顧四周,小巷裡冷冷清清,空無一人,再回頭,人力車已經走遠。
在兩扇敞開的黑漆大門前,曹鐵佇立片刻,便步履沉重地走上台階。
繞過一堵影壁,穿過寬闊的院落,曹鐵推門,便進入一座青磚正房。
堂屋的八仙桌上擺著一套茶具,一個男人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水剛燒開,你就到了。”
曹鐵回頭一看,是一位中年漢子,個子不高,但體格極為健壯。
他提著一個冒著熱氣的小巧銅壺,繞過曹鐵,走到八仙桌前,開口說道:“都是新茶,大紅袍和普洱,喝什麼?”
“我隻喝酒!”曹鐵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中年漢子不疾不徐地燙杯、洗茶、衝泡,動作極其流暢,答道:“年輕人還是少喝點酒的好。”
“您貴姓?”
中年漢子放下茶杯,走到曹鐵麵前說:“人家都叫我老喬,是城裡負責行動的。”
曹鐵馬上立正敬禮:“首長好!你就是老喬?”
在這之前,曹鐵幾次進城協助行動工作,也隻是和一些普通的行動隊員打過交道,對老喬隻是有所耳聞。
聽說老喬功夫了得,善使雙槍,二十米能打斷香頭。
曹鐵早就想見見這位傳奇人物了。
喬誌坤拉下他舉起的右手,緊緊握住:“城裡就不用這麼客氣了,從現在開始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曹鐵一臉茫然。
喬誌坤解釋道:“老葛在山上已經都跟你說清楚了吧?”
說著,他給曹鐵理了理衣領,接著說,“正式通知你一下,從現在起,你就是咱們組織裡的行動人員了,具體來說是第二小組的行動人員。”
愣了片刻,在八仙桌旁坐定,曹鐵開始向新上級彙報自己的背景資料:“首長,我……”
喬誌坤打斷了他的話:“昨晚跟你接頭的人一離開茶館就被人跟蹤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曹鐵眉頭一跳:“你的意思是我身後帶著尾巴,但……但這怎麼可能?”
“事實就是如此!”喬誌坤的話裡聽不出任何的感**彩,“這次任務的事情,你跟提起過?”
“我發誓,從未跟任何人講過。這也是老葛特意叮囑過我的,哦,除了那個接頭的老者。”
“接頭的人我自然清楚。你再好好回憶一下,進城之後見到過什麼人?”
城裡接觸最多的自然是悅來客棧的鄭掌櫃了,但他是個老同誌,怎麼可能會出問題?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是!”
下山之前,老葛還說過,如果之前的線上出了問題,就讓他去找一個叫作老喬的人,這個人可以相信。
隻是,曹鐵怎麼也沒有想到老喬會先一步找到自己。
喬誌坤在聽完他的敘述之後,神情凝重:“曹鐵同誌,咱們的內部一定是出了問題。如果不及時把這個內鬼挖出來,以後將會是一顆威力巨大的定時炸彈。”
曹鐵自然知道隊伍中藏著漢奸的危害。
三年前,就有個漢奸混進了遊擊隊,被透露了行蹤的遊擊隊遭到了敵人的圍剿,傷亡慘重。
雖然這個漢奸最終也暴露被侯國政槍斃了,但這次血的教訓,讓遊擊隊上上下下記憶猶新。
“需要我做什麼?”
“你什麼都不要做,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那這次我的任務呢?”
“可以交給我,我來執行!”喬誌坤說,“也許你也被人盯上了。”
曹鐵不置可否,特務既然盯上了昨天的接頭老者,也極有可能在盯著自己。
老葛說過,老喬是他最為信任的人。
“怎麼,是不是信不過我?”喬誌坤說。
“那倒不是!”曹鐵說,“我想見見昨晚跟我接頭的人,他答應在中午之前回話的。”
喬誌坤說:“現在他被特務盯上了,不方便出來活動。也正是如此,他才讓我來幫你!事不宜遲,在特務注意到咱們之前,任務必須完成。”
不得不承認,喬誌坤說的很有道理。
這次任務針對的可不是什麼物品,而是兩個大活人。
略微思索一番,曹鐵還是將地點說了。
但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沒有透露那對日本間諜夫婦的真實身份,隻說有兩個重要的人物需要交給城裡的組織。
喬誌坤霍然起身:“好,你就在這裡等著,我馬上帶人去辦。”
曹鐵見他是個雷厲風行的性格,很對自己的脾氣。
喬誌坤走到了門口,又扭頭對曹鐵說:“喝茶,你嘗一口就知道滋味了!”
說完,就邁步走了出去。
曹鐵端起茶杯,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撲麵而來。
抿了一口微燙的茶水,愜意的閉上雙目,唇齒輪間享受著茶香的餘韻。
這裡清幽靜雅,是個歇息的好去處,曹鐵昨晚並沒有睡好,不一會兒便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眼皮也好似有千斤重。
不到一分鐘,便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曹鐵頭痛欲裂,迷迷糊糊睜開雙眼。
周圍都是黑乎乎的,一股濃濃的脂粉氣直衝鼻孔,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卻摸到了一段滑溜溜的大腿。
曹鐵赫然一驚,猛地從床上爬起來。
但身邊的女人卻像是八爪魚一樣緊緊地抱住他,嗲聲道:“時候還早,再睡會兒嘛!”
曹鐵直感覺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黑暗中不由分說一把推開女人。
也顧不得自己光著上身,下麵隻穿了一條摞著補丁的大褲頭,跳下床,三下五除二就穿上了衣服。
“嚓!”
電燈亮了,曹鐵在短暫的適應之後,看清了周圍的狀況。
床上坐著一個披散著頭發的女人,中上之資,隻是用薄被將自己的身子裹住,露出雪白的頸項和肩膀,連眼角都帶著濃濃的春色,正笑眯眯地看著他。
“你……”
曹鐵是血氣方剛的大小夥子,看到這一幕不禁口乾舌燥。
“呦,這麼快就不認識了?剛才是誰又親又……把人家弄得床都下不了了。”
“哼,你們男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提上褲子就不認賬了!”
三分嬌羞,四分挑逗,還有三分幽怨。
這副模樣,直叫曹鐵感到頭皮發麻。
片刻後,恢複了些許鎮定的曹鐵問:“我這是在哪兒?”
“還能是在哪兒,自然是老娘的屋子裡了!”
“我問你這是什麼地方?”
“花月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