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停止了前進,這裡應該是剛剛過了湖州境內。
窗外原本一片幽暗,卻被車廂內尚未熄滅的火焰照得若明若暗。
張鑫華隨意瞥了一眼,鐵軌一旁是一片墳塋,月光下數個白幡隨風飄舞,在火光的照耀下顯得十分詭異。
衝開彌漫的煙霧,張鑫華在8號包廂中尋找侯科長,濃重的血腥味衝入鼻孔,伸手去扶牆壁的時候,也是一手滑膩的血腥。
張鑫華的心瞬間沉入了穀底。
爆炸如此慘烈,車廂已經被炸得麵目全非,車廂外壁被掀開了一個大口子,從外麵看過去,猶如一隻巨獸正在張開的大嘴。
“科長……”
張鑫華聲音急切,忍受著明火的炙烤,在包廂內搜尋著侯科長的蹤跡。
最先被發現的是一名警衛人員血肉模糊的屍體,半個腦袋都被炸沒了。
之後,便是第二具、第三具。
第三具具屍體的主人更加倒黴,被炸的支離破碎,怕是很難拚起來了。
讓人感覺奇怪的是,包廂之內並沒有發現侯科長的屍體。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張鑫華望著車廂外黑漆漆的農田,陷入了沉思。
其餘的幾個車廂也是傷亡慘重,據不完全統計,這次爆炸造成了五死十傷、一人失蹤的慘劇,其中傷者之中在統計完後不久,又有兩人重傷不治,死亡者達到了七人。
雖然這次是針對侯科長采取的刺殺行動,但有四名無辜的乘客在爆炸中失去了性命。
日本間諜為了達到目的,簡直是不擇手段。
張鑫華眼睛通紅,咬著牙。
很快,下車去追擊另一個殺手的行動隊員追上了列車,他們帶來了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
壞消息是殺手中槍受傷後逃脫了。
好消息則是他們在鐵路沿線找到了昏迷的侯科長。
張鑫華頓時精神一振,趕緊檢查了侯科長的生命體征,摸了摸他的胸口還有心跳,撐開眼皮,瞳孔也沒有發散,頓時驚喜交加,大聲喊道:“科長還活著,快找醫生來!”
這一句話讓周圍所有的人都是精神一振,侯科長一死,這裡所有的人都難逃追責。
可是人群當中卻是有個戴著帽子的年輕人心頭一沉,沒想到侯科長命這麼大,竟然能在這樣強度的爆炸中生還,簡直就是奇跡,這樣一來,這次的刺殺任務還是沒有完成。
想到這裡,那人心中殺機再起,準備趁亂再次下手,可是這個時候,特務處的特工們已經將侯科長緊緊圍在中間,車廂也被封鎖了起來,他根本沒有靠近的機會。
車廂裡的其他人也已經緩過神來,慢慢地向這裡聚集,可是張鑫華等人大聲嗬斥,命令他們不得靠近,留在原地不動,接下來還要進行追查,這裡的人都有嫌疑,一個也不能離開。
隔壁的車廂當中有個留著小平頭的年輕人擠在人群當中,在他的對麵,是一個三十多歲穿著長衫的男子,年輕人和他對視了一眼,有詢問的意思。
年輕人已經有心準備行險一搏。
可是發現長衫男子根本沒有動手的意思,而是悄悄地退到了一旁。
這時,不知道從哪裡來了兩個記者,高高舉起起相機哢嚓哢嚓拍了幾張照片,卻被負責維護秩序的行動隊員劈手奪了過去,然後一腳踹倒在地。
“混蛋,誰他媽的讓你們在這裡拍照的?”
這次得事情可是鬨大了,侯科長竟然被炸,如今生死不知。
這件事影響巨大,已經不是他們這些人能夠左右的了,一切都要看上麵如何處理。
記者們雖然不知道侯科長的身份,子彈照片一旦見報,事情就更加無法收拾了。
張鑫華看著從火車上臨時找到的醫生,正在對侯科長施救,自己站在一旁也幫不上忙,略一思索,便叫來一名行動隊員。
“立即通過車上的聯絡方式通知附近的城鎮情報小組、軍警人員,對出現在屬地的任何可疑人員立即進行抓捕。另外,尤其要注意使用電話向外麵報信的。”**://**.y.
張鑫華決定列車繼續前進,他將所有可疑人員單獨驅趕到一節車廂中展開審訊。
與此同時,臨城城北的一座普通住宅裡,石原熏和稻葉昌生正相對而坐,屋子拉著厚厚的窗簾。
桌子上放著一盞煤油燈,燈光昏暗,照得兩人的臉色格外的陰鬱。
稻葉昌生有些擔憂地說道:“顧問先生,最近時局比較緊張,臨城軍事情報站的暗探遍布大街小巷,您還是先回去,我留在這裡等消息好了。”
今晚是對特務處實權派任務侯科長實施爆破行動的日子,石原熏實在不放心,便喬裝來到了這個臨時的接頭地點,就是為了能夠在第一時間得到行動成功與否的消息。
可他們沒有料到,已經比預定時間過去了多半個小時,消息還沒有傳來。
這讓稻葉昌生心中焦急,生怕石原熏的安全有誤,再三勸說石原熏先行離開。
可是石原熏卻一口回絕,他起身來到窗前,掀起窗簾的一角。
“不用太緊張,現在是深夜,這個接頭地點又是最新啟用的。雖然行動是有計劃時間的,但難免會有一些特殊情況發生,他們做一些臨機處置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稻葉君,你知道的,這次計劃是我親自製定的,現在就是讓我回去,我也不會放心的。”
說到這裡,語氣頓了頓,輕歎一聲:“你說我是不是有些急於求成了,現在真有些後悔,不該倉促啟動這次行動。”
稻葉昌生明白石原熏的心情。
,石原熏來到臨城的初衷就是為了力挽狂瀾的,但是礙於臨城軍事情報站一次次的壓迫行動,始終沒有太明顯的建樹,這讓石原熏心中焦急,這才有了不惜代價刺殺侯科長的一幕。
然而,對付一個經驗老道的特工,絕非易事。
在執行計劃過程中,稍有差池,整個行動小組都會陷進去,成敗難料,也怨不得石原熏在這裡瞻前顧後,猶豫不決。
其實稻葉昌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彆看現在他們搞了幾次行動,可始終沒有掀起太大的風浪,這一切都是因為實力不夠雄厚。
臨城市區表麵上的諜報網絡被破壞之後,特高課在臨城的行動能力大打折扣。
隱藏的更深的那些情報人員大多都是為了戰略情報而存在的,行動並非他們的特長,石原熏不敢輕易使用。
石原熏將稻葉昌生探針小組的殘部,以及從上海方向臨時抽調過來的一些行動人員,組成了臨城的行動力量。
草台班子剛搭起來,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展開行動了。
在郊區伏擊站長和方如今的行動原本是手拿把攥的,但是因為紅黨遊擊隊的出現,導致了計劃的失敗,還讓探針小組的骨乾柳田有誌負傷,如今還在城外養傷,短時間內是指望不上了。
而侯科長,是他們的第一目標。
侯科長位高權重,他的被刺,絕對會引起一場大風波,搞得臨城站的人焦頭爛額,這樣無疑會給石原熏等人爭取到更多的時間經營新的情報網絡。
原本這次的行動還可以布置的更加周密一些,可是不曾想到,侯科長和張鑫華突然要離開臨城,這才逼得石原熏不得不將計劃提前。
倉促是倉促了一些,一些不在臨城市區的行動好手甚至沒有來得及召集,就展開了行動。
如果這次行動小組出了問題,對於石原熏來說,實在是難以承受的重大損失。
稻葉昌生心知石原熏放心不下,出言寬慰道:“先生,您不用太過擔心,這次雖然是柳田君親自帶隊,但負責指揮行動的永山信夫也是一名行動好手,一直都是柳田君的副手,再加上您設計的方案周密,應該是沒有問題,最起碼,全身而退是沒有問題的。”
“嗯,但願如此!”
石原熏抬手看了看時間,又過去了十幾分鐘。
稻葉昌生是行動高手,道:“投擲手雷的時間需要永山君根據現場的情況,自行設定,也許我們的人正在凱旋的路上了。”
石原熏皺著眉頭,沒有說話,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方白色的手帕擦汗。
稻葉昌生看到隨著手帕一起掉下來的,還有一張車票。
隻是在車票上掃了一眼,稻葉昌生的心頭就是一跳。
石原熏不動聲色地將車票收了起來。
就在他們憂心忡忡,患得患失的時候,桌子上的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
稻葉昌生率下接起電話。
“完成爆炸了?”稻葉昌生心中一喜,看向石原熏。
石原熏目光中泛著喜色。
可是,很快他就發現稻葉昌生臉色陰沉了下來。
稻葉昌生放下電話,彙報說:“兩枚手雷準確無誤地扔進了目標所在地列車包廂,但是很不幸的是,我們的對手反應速度非常快,在福永吉充和河本征一撤離前堵住了去路,河本征一僥幸跳車逃脫,而福永吉充受傷落入了敵人的手中!”
石原熏麵無表情:“效果如何,是不是已經把目標解決了?”
稻葉昌生說:“應該沒有問題,隻要順利地投入了包廂中,就成功了一半,兩枚手雷爆炸產生的效果還是非常可觀的,我想,包廂內不會再有活著的人了。”
石原熏心中稍定,但願自己的備用計劃是多餘的。
他抬起手表,看了看時間,按照列車原來的運行時刻,再有半個小時就到宜興站了,屆時,還會有進一步的消息傳來。
“石原先生,茶涼了,我去給您換一杯。”
石原熏點點頭,重新坐了回來,閉上眼睛。
石耀華的被捕,讓他又喪失了一枚關鍵的棋子。
石原熏十分佩服鬆井直輝,連焦鳳梧這樣聲明顯赫大人物身邊,都能安插進特高課的眼線,真不知道鬆井直輝手裡有多少張牌可以打。
為了及時掐斷田邊恭司身上的線索,他才不得不忍痛丟卒保車。
而且,不僅僅是石耀華,負責給石耀華傳遞情報並監視他的喜鵲和鸚鵡,也被迫進行轉移,直到現在都沒有消息傳回來。
問題是,這些糟心的事情,石原熏隻能是藏在自己心裡,不能同外人講,即使是稻葉昌生這個鬆井直輝的愛徒也不可以。
稻葉昌生將熱茶端了過來:“先生,請用茶!”
石原熏微微點頭表示感謝,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好茶!很久沒有喝到這樣的好茶了。”
稻葉昌生淡淡一笑:“先生來臨城,是扶大廈於將頃,每日諸事纏身,難得休息半刻,太辛苦了,您要多多注意身體才是。”
石原熏放下茶杯,擺擺手:“沒你說的那麼忙碌,但是睡眠質量下降了不少。不瞞你說,有很多時候,我都是白天在辦公室裡偷懶小憩片刻的。”
“先生的辦公室外一定很吵吧,肯定也休息不好!”
“習慣就好了!”
兩人正閒聊打發著時間,遠處的大街上響起了刺耳的警笛聲,似乎是有什麼大動作。
兩人警覺,霍然起身。
稻葉昌生臉色微變道:“先生,情況不明,我建議,我們趕緊撤離此地,不然中國人萬一鎖街道,再晚就出不去了。”
“好!”
稻葉昌生將兩杯茶水倒掉,茶杯擦拭乾淨後放回了原處,又迅速查看了一下屋中的情形,確認沒有任何遺漏和疏忽之後,這才和石原熏起身離開了臨時接頭地點。
稻葉昌生所料不錯,就在他們剛剛前腳離開,臨城站就接到了消息。
站長深更半夜將王韋忠從安全屋中找了回來,行動組幾乎是全體出動,再加上警察局的配合,開始在城內大肆抓人。
按照張鑫華提供的信息,警察和行動人員在抵達目標地址之後,開始布置哨卡,封鎖街道。
一時間,以數十個目標地址為中心的所有街道都被封鎖的水泄不通。
臨城開往南京的火車被炸,侯科長遇刺的消息,猶如一塊巨石投入水中,立時在臨城情報站掀起了軒然大波,並且波及到了整個臨城市區。
站長接到了電報之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萬萬沒有想到,日本人人敢去刺殺侯科長,這可是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就是自己這個臨城軍事情報站的一把手,地位上也頗有不及。
如果侯科長真的被炸死,這後果就太嚴重了,深知此中厲害的站長,一接到電報之後,就將臨城站的人馬全部都發動了起來。
與此同時,他立即通知吳劍光,讓他連夜率領人馬趕往事發地點,協助張鑫華處理善後事宜。
雖然出了大亂子,但站長的思路還是比較清楚的,王韋忠主抓侯科長被刺一案,而方如今繼續率領一部分行動人員追查“鷂子”留下的線索,絕對不能讓日本人牽著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