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能洗清嫌疑?”沉默良久,伊藤廣誌方才開口,聲音中在滴血。
方如今對伊藤廣誌的表現並未感到驚訝,他轉向窗外,暮色低沉,天空垂下細細的雨簾,黑暗的夜晚即將來臨,低聲道:“跟我們合作,搬倒三浦和一!”
伊藤廣誌毅然搖了搖頭:“這不可能,我怎麼可能會出賣自己的國家和民族!”
“不一定是出賣你的國家和民族,我們需要你對付的是三浦和一本人,不是其他人,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他本人?”伊藤廣誌目光中疑惑之色儘顯。
方如今盯著他:“既然他陷害你,就讓他付出慘重的代價!難道你肯眼睜睜地看著三浦和一用你的生命和尊嚴為代價一步一步地爬上去?”
伊藤廣誌默默點了點頭,緩緩扭頭,目光久久流連在陰霾的天空上,一字一句道:“不能!”
“很好!我早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人!”方如今說罷,朝著王韋忠使了個眼神。
王韋忠一字不落地聽著兩人的對話,伊藤廣誌的反應讓他異常的震撼,見方如今在提醒自己,趕緊站起身來,快步走到了伊藤廣誌的麵前:“隻要你答應和我們合作,我們一定幫助你搬倒三浦和一。”
“好……”伊藤廣誌顫聲道,隨即痛苦地垂下頭去。
方如今不失時機地道:“很好!我想我們的合作已經有了個很好的開始!”
當伊藤廣誌再次抬頭睜眼的時候,雙目之中儘是瘋狂的目光,咬牙切齒道:“我一定要讓三浦和一為他的自私和愚蠢付出慘重的代價!”
方如今對伊藤廣誌的態度很滿意:“你有這個決心很好,但飯還是要一口一口吃的。關於對付三浦和一的問題,我們需要從長計議。”
“我明白!”伊藤廣誌的目光漸漸恢複了當初的冷靜。
三浦和一既然回到上海,就一定是得到了鬆井課長的信任。
對三浦和一的仇恨已經滲透到了伊藤廣誌的骨子裡,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但自己現在隻是一個可憐的階下囚,如何能夠搬倒一個手握實權的情報組長?
現在貿然地找上門去,和自尋死路無異。
放下自己的信仰和尊嚴,俱是無奈之舉,亦是權宜之計。
方如今見狀道:“你放心,你的仇我們一定會竭儘全力幫助你報。可是必須要計劃周詳,三浦和一的權勢在特高課總部如日中天,不到時機成熟的時候,我們絕不可以出手。更何況,他回到上海之後很少露麵,我們現在也無法接觸到他。”
王韋忠趁機勸道:“不錯,我們已經向上海派人了,這也是我們向你表達的誠意!”
事實上是,人選已經確定了,但是一直沒有動身,畢竟誰也沒有想到伊藤廣誌什麼時候會落網。
伊藤廣誌沉默了下去,現實對他來說無疑是痛苦和殘酷的。
“既然合作,我希望你也能夠拿出自己的誠意來,說說吧,那些書店和學校是怎麼回事?”
伊藤廣誌瞳孔猛地一縮:“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當時書寫的紙張都被他燒成了灰燼,這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方如今回身從桌子上取了那張被鉛筆塗抹過的白紙展示給伊藤廣誌。
伊藤廣誌看到白紙上的字跡和折痕,頓時泄氣了。
同時,他也很快就弄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當初寫下那些字跡的時候,剛好鄰居家的孩子來找他,於是他匆忙將紙張銷毀,那孩子可能是在他不注意的時候撕了一張白紙,回去之後疊成了飛機,這張紙也因此而保留了下來。
一切都是那麼的巧合。
老天都不站在自己這邊。
讓伊藤廣誌最為震驚的是,不是自己的疏漏和大意,而是對麵這個年輕人竟然會連這種細節都沒有放過。
一時間,伊藤廣誌隻覺渾身一震,寒氣籠罩全身,仿佛有一股森寒的悸動,從尾椎骨升起,直衝天靈蓋。
這是一個如此可怕的對手!
“你最為關心的輕舟小組的問題,我之後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但是現在,你需要先回答我的問題。這些地址到底是做什麼的?”
伊藤廣誌重重地歎了口氣,內心一酸,兩行濁淚緩緩滑落。
可以說,對於三浦和一的仇恨讓他徹底地蒙蔽了雙眼,摧毀了他的理智,讓他倒向了帝國和特高課的對立麵,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可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背著叛徒的罪名玉碎,也將是死不瞑目。
但凡有其他的選擇,他都不會背叛帝國和特高課。
他心中一動,其實這也不能算是背叛,中國有句古話叫作身在曹營心在漢,現在隻不過是委曲求全查明真相、搬倒三浦和一,將來實際成熟再做打算。
總之,隻要人活著就有希望。
既然想通了其中的關竅,伊藤廣誌心中便不像之前那麼難過了。
方如今當然也猜到了這一點。
敵人的敵人是朋友,伊藤廣誌是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和報仇,純屬在被逼無奈之下才肯答應跟自己“合作”。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對伊藤廣誌,他還是心存戒備的。
在伊藤廣誌的交待下,方如今很快弄清了紙上字跡的用途。
吳劍光的住處,確實是伊藤廣誌為了接近吳劍光才刻意去了解的,隻是他礙於吳劍光身邊的警衛人員,不敢太過於接近,所以這件事隻是開了個頭而已。
還好被自己及時發現了,方如今著實替愛慕虛名、貪戀權財的吳副站長捏了一把汗。
若伊藤廣誌真的騰出手來,一個吳劍光還真不是對手。
至於報社、學校等名頭的用途,更加讓方如今感興趣。
原來,伊藤廣誌始終將石原熏的到來當作救命稻草,原本是等石渡慶行引薦的,可誰料石渡慶行在旅店給他準備了一份大禮,幾乎要了他的命。
無奈之下,他隻好從石渡慶行的口中所描述的石原熏,推測其大致的性格和愛好,再由此尋找從職業入手尋找石原熏。
這一點,竟是讓方如今也十分的佩服。
伊藤廣誌告訴方如今,石原熏是個文化人,所以極有可能藏身於報社、學校以及書店等文化人才會待的地方。
知道了大致的範圍,再結合石原熏來臨城的時間,可以進一步縮小排查範圍。
想法是很好的,但是實施起來難度頗大。
首先,伊藤廣誌根本無法不知道臨城有多少個這樣的單位。
即便知道,排查起來也要到猴年馬月去了,而且還要麵臨暴露身份被抓的危險。
但是,這對於方如今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他是主場作戰,掌握著大量明裡暗裡的資源,有著伊藤廣誌難以匹及的優勢,隻要計劃得當,想要查到石原熏是完全有可能的。
石原熏是特高課老資格的特工,深受鬆井直輝的信任,這次派到臨城來就是指望他力挽狂瀾的。
這絕對是不折不扣的一條大魚,這可是伊藤廣誌送給自己的一份豪禮。
方如今和王韋忠對視一眼,心中都是莫名的激動。
“關於石原熏,你還知道哪些情況?”方如今追問。
“石原熏應該是個十分謹慎的人,而且他在臨城還有可以利用的力量,應該不是隸屬於我們第三情報組的特工。”
方如今點點頭,第三情報組在臨城安插的日本間諜全部都被三浦和一交待了出來,雖然目前對他們沒有上特殊手段,但也在密切地關注著。
這些人目前並沒有什麼異常,說明石原熏確實跟他們沒有聯係。
這也符合實際,換位思考的話,方如今也不願意相信三浦和一原來的人馬。
以日本人的謹慎,絕對不會在臨城隻安插一個層麵的特工,一定還有隱藏的更深的間諜存在,隻不過這些間諜肩負著更加重要的使命,輕易不會蘇醒,哪怕第三情報組安插的那些諜報小組遭到了大規模的破壞。
比如石渡慶行就並非是隸屬於第三情報組,如果不是因為伊藤廣誌的原因,他也不會暴露。
像石渡慶行這樣的間諜應該還有不少。
“伊藤君,我想知道你方才答應過我,隻針對三浦和一,為什麼將石原熏的事情告訴我?”
伊藤廣誌苦笑道:“搬倒三浦和一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石渡慶行利用石原熏引誘我上當,我又豈會讓他好看?”
上司的陷害和好友的背叛,讓他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和刺激,憤怒與仇恨的火焰爆發開來,一發不可收拾!
石渡慶行的所作所為,甚至有可能是石原熏的授意。
畢竟伊藤廣誌和石渡慶行是多年的好友,他還是不願意相信被好友從背後捅刀子,被慫恿的可能性很大。
伊藤廣誌的態度,對於方如今而言卻是重大利好。
“石渡慶行負了你,我可以幫你報仇!”
石渡慶行雖然去了上海特高課總部,但上海畢竟還是中國人的天下,伊藤廣誌不相信他就一直躲在總部不出來。
以臨城站這些中國特工的實力,完全可以找個機會解決掉石渡慶行。
但這樣卻不是伊藤廣誌所希望看到的,他看著方如今,神色鄭重道:“如果可以,我要當麵問問他,為什麼這麼對我?”
“我可以考慮!”
方如今當然真的不會讓這對兒老友見麵,有時候共享信息並不是什麼好事。
石渡慶行在指證伊藤廣誌是叛徒一事上是出過力的,但後續的作用可能就不大了,也許應該讓他的生命終結在伊藤廣誌的手中,讓他的死成為伊藤廣誌的投名狀和三浦和一的護身符。
“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對石原熏采取行動?”伊藤廣誌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問道。
方如今低聲道:“這件事不可以操之過急,我們必須要製定詳細的計劃,對於這樣的一個資深特工,可不能有絲毫的大意。”
伊藤廣誌早已忍無可忍,咬牙切齒道:“忍?我現在已經忍無可忍。石渡慶行去了上海,指證是我出賣了輕舟小組,他和三浦和一沆瀣一氣給我扣帽子,想必這卑鄙無恥的混賬得到了三浦的青睞,兩人正在逍遙自在,我忍不下去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你應該知道這個道理。這樣,你先說說旅店爆炸的事情。”
伊藤廣誌內心的仇恨遠遠超出了方如今的預料。
“這有什麼好說的?”被好朋友從背後捅刀子的滋味不好受,伊藤廣誌不願再提及此事。
方如今與其對視,雙目之中露出逼人寒芒,提醒道:“伊藤,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處境!”
伊藤廣誌微微一怔,臉上不屑的表情很快消失,頹然道:“那天我看到情況不對,就趕緊跟一個旅店的夥計換了衣服,從旅店在一樓的廁所的後窗了逃了出來。我當天穿的西裝,值不少錢,那夥計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然後你去了哪裡?”
“就在旅店附近,我一直在暗中觀察,直到發現你們的人進了旅店,隨後很快就發生了爆炸!”
“就這些?再好好想想!”
“在爆炸前數十秒,我看到有個人從同樣的路線逃出了旅店。”
方如今心中一動,爆炸是突發事件,正常人即便離開旅店都會走正門,隻有知道旅店即將爆炸的人,才會選擇與伊藤廣誌同樣的路線。
他急聲問道:“看清這個人的模樣了嗎?是不是石渡慶行?”
伊藤廣誌搖頭。
“什麼?”
方如今疑惑地看著伊藤廣誌,爆炸是石渡慶行一手策劃,也隻有他知道旅店將會爆炸以及具體的時間,這個提前逃走的人不是石渡慶行又會是哪個?
他沒有料到的是,下一刻伊藤廣誌給出了一個更加驚人的消息。
伊藤廣誌道:“這個人好像就是你們的人!”
“我們的人?”
方如今和王韋忠對視一眼,心中均是十分不解。
趙旭天等進入旅店的人都死了,而行動組的人並沒有進入旅店,哪裡來的臨城站的人提前逃離爆炸現場。
這也太過匪夷所思了。
“伊藤,你為什麼如此篤定說那個人就是我們的人呢?”
伊藤廣誌平靜地道:“很簡單,因為我親眼看著他帶著人衝進了旅店,他就是石渡慶行引來抓我的!”
方如今心頭劇跳,因為他有一個猜測,那個猜測是如此的荒誕和大膽,以致於讓他渾身產生電流遊走般的戰栗。
一個人的名字在他的心底閃現——
趙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