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小時之後,渾身濕透的小魚出現在了五柳巷當中。
五柳巷南起鬥富三橋,北折西接城頭巷。名始於清,其地舊有五柳園,巷以園名。
之所以小魚並沒有去中藥鋪子更為集中的清河坊,是因為在五柳巷有一家名叫華海醫藥的公司。華海醫藥有限公司開業之後,除了主要經營西藥的貿易之外,坐堂看診也非常受歡迎。
由於坐堂醫生是中醫世家,醫術高明,治愈了一些患者,也治愈了一些疑難雜症,因此名聲越來越大,每日裡看診的人排起了長隊,後來就必須提前預約才可能看上病。
於是,臨城一些上層人物的長官、太太、小姐、警備司令部的軍政要人,還有一些外國人都到華海醫藥的中藥店來看診。
華海醫藥的水平比那些百年的老字號藥鋪高不高,小魚並不知道,因為那些老字號也是門庭若市,但是小魚知道這裡有個心地善良的姐姐,也許能夠幫忙。
那是半年多前,小魚連續三天沒有吃飯,餓得頭昏眼花,一頭栽倒在了華美醫藥公司的門口,等醒來的時候發現麵前是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姐姐,大約二十歲出頭的年紀。
她不僅給小魚買來了定勝糕和蔥包燴,還拿出了幾張鈔票塞進了小魚兒的手裡。
“咚咚咚……”鼓足勇氣的小魚敲響了公司的門。
這個時間除了看大門的,就沒有彆人人了。
半晌過後,才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守門人過來開門。
守門人朝外一看,沒人!
“請問……請問……”
守門人聽到聲音低下頭,這才發現門檻外站著一個孩子,這孩子穿的破破爛爛,倒是一雙眸子在黑漆漆的夜裡格外的發亮。
小乞丐?
“你有什麼事?”守門人被急促的敲門聲叫醒,一肚子的怨氣,氣哄哄地盯著小魚。
“我找……找……******!”小魚仰著頭,隻知道那姐姐姓江。
小姐什麼時候認識小乞丐了?
“她不在!”守門人砰地一聲將門關上。
“我……”小魚後麵的話也堵在了嗓子眼兒,望著緊閉的大門,小臉漲得通紅。
**姐說以後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可以到這裡來找她的,這裡是唯一能夠找到她的地方。
小魚舉起小手再次敲門。
“我說你小子怎麼回事,我都跟你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她人不在,你明天再來好了。”守門人忍著怒氣。
“大叔,我找**姐有急事,麻煩您幫我傳個話!”
守門人眼睛一瞪:“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把我當什麼人了,隨便一個阿貓阿狗都能到我這裡來使喚我?趕緊走,彆在這兒站著,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明天再來。”
“可是我有人命關天的大事!大叔,我求求您,就幫我帶個話兒吧?”
“嘿,你小小子聽不懂人話吧?我說了明天再來,就明天再來。我警告你啊,不要在這裡糾纏了,你這樣的人我見的多了。”
江小姐心地善良,沒少幫過人,但是一些無賴正是利用小姐的善良,欺瞞小姐博得同情而獲利。
小魚百般祈求,可守門人就是聽不進去。
後來,這守門人實在是煩的不行了,將小魚推到了台階下,這一下竟是太過用力了,小魚一個屁蹲摔倒在地,忍著疼沒哭。
這時,兩束車燈閃過,車上的人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前麵停車!”
說話的正是方如今。今天晚上發生的槍擊李峰事件,讓臨城軍警憲都高度戒備,臨城站也加大了巡查力度,正當第一行動隊當值。
車燈晃得守門人睜不開眼睛,隻能是伸出手臂遮擋。
車子停在了華海公司門口,方如今和紀成林下了車,他一眼就認出了小魚。
守門人見是個穿著便裝的年輕人,也沒當回事,繼續數落小魚,好幾次抬手欲打。
“怎麼回事?”方如今喝問。
守門人放下了手臂,這才仔細打量方如今,這年頭有車坐的一般非富即貴,此人如此的年輕,怕是某家的公子哥吧。
當下,守門人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不過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就是這小乞丐利用人家的同情心騙吃騙喝。
彆人也許是這樣,但方如今了解麵前這個孩子。
“先生,我們這裡一天不知道要遇上多少這樣的騙子,我們是醫藥公司,不是善堂!”守門人說罷,抬起手指著小魚,“趕緊走,再不走的話,就彆怪我不客氣了。”
“人命關天的大事,我要找江小姐!”小魚兒挺著胸脯道。
彆以為來了人就是你的救兵,也不看看這醫藥公司是誰開的。
華海醫藥公司的後台不是一般的硬。
“嘿,還給你臉了是不?”守門人伸手便扇了小魚一巴掌。
這下打得不輕,左半個臉頰登時腫赤,小魚畢竟是個孩子,當時就哭出了聲音。
守門人還不解氣,臉上橫肉一擰,竟照小魚當胸踹去。“哭的真他娘難聽!”
“混賬東西!”方如今按捺不住,一個箭步搶上前,劈手就扇了那守門人一個耳光。
太不是東西了,連個小孩子都打!
“你……!”守門人吃痛,捂著臉往後退了幾步,“你……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老三、栓子!快他娘的出來,有人要在咱們公司鬨事!”
華美公司開門營業以來,還從來沒有發生過在自己家門口被人欺負的事情,守門人的身份雖然很低,但華美公司的後台夠硬,也就養成了有些飛揚跋扈的性格。
兩個壯漢從公司大門飛奔而出,朝著方如今揮拳打來。
紀成林手疾手快,不等兩人近前,便一手一個,鉗住了二人肩頭,再運勁兒一扭,那兩人當時就是一陣酸麻。
“杜老六,你好大狗膽!”
“啊?”那守門人聞言一怔,狠命搓了搓眼。“啊呀!是紀長官……”
紀成林抬腿就是一腳:“閉嘴!”
“是是是……”
他不認識方如今,但認識方如今身邊的紀成林。當時曾去司令家裡給江小姐取東西,便見過紀成林。那時,紀成林是跟著茅站長一起拜訪司令的。
杜老六還跟站在門口的紀成林搭了兩句話,也算是認識。
臨城站的人誰敢惹?
杜老六趕緊道:“紀長官,這麼晚了……您怎麼來了……?
“少廢話!”紀成林一指方如今說,“這是我們長官,你好好回話!”
“是、是、是……”
這長官也忒年輕了一些吧。
方如今一指小魚,“這是怎麼回事?”
“您有所不知,”杜老六恨道,“這小叫花子,這……這小王八蛋他……”
“灌糞湯了?”紀成林又是一腳,“嘴裡放乾淨些!”
“是是……”杜老六唯唯諾諾,“這小子大半夜的過來敲門,非要找我們小姐,最近騙吃騙喝的人太多了……我趕他走,可他死乞白賴地就不走,所以就想教訓教訓他……”
“混蛋!”方如今怒道,“對一個小孩子也能下得去手?分明是你淩弱暴寡、霸道橫行!”
華海公司背後的大樹是警備司令部,可他杜老六充其量不過是這棵大樹下的一隻小蟲子而已,得罪了臨城站,司令可不會替他出麵,趕緊彎下腰:“長官……我知錯了,您大人大量,饒了我這回吧!”
“饒你?”方如今冷笑一聲,“饒你也行。去,賠那孩子兩塊法幣!”
兩塊法幣不多不少,但對小乞丐來說可是雪中送炭。
“使得使得!”杜老六雖然是個守門人,但華美的薪水不低,趕緊掏出鈔票,要給小魚送去。
“且慢!”方如今道,“賠完錢,你再朝對著孩子說聲對不起!”
“什麼?”杜老六吃了一驚,“您讓我……給這小東西道歉?”
方如今劍眉含威,目透淩厲:“怎麼?你不肯?”
杜老六一下子蔫了,忿忿道:“就依長官……我道歉就是!”
說罷,便來在小魚麵前,將鈔票塞了過去。
“這……這錢……這錢我不能拿……”
小魚連連擺手,每次見到方如今,都有錢拿。
方如今結果錢塞入小魚手中:“你不必害怕,拿去買些傷藥。”
小魚還是不接:“不……不……我隻是來給人請大夫抓藥的……”
“哦……?”
小魚當即說了老秦病重的情況。
“他給你的隻管拿著”,方如今笑了笑,“請大夫的錢我來出。”
杜老六看小魚似乎早就跟方如今認識,趕緊道:“中醫堂那邊還有值班的大夫,我這就去叫他起來!”
說罷,轉身就跑了回去。
“這……”小魚躊躇不決。
“你我又不是頭一天認識了,治病要緊!”方如今對於小乞丐是能幫就幫,又從皮夾內掏出幾張鈔票遞給他,“上次的獎金,拿著!”
小魚連聲道謝,這錢拿的倒也心安理得,也省得阿六在自己耳邊嘮叨了。
不多時,杜老六帶著一名大夫走了出來。紀成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聲道:“以後少狗仗人勢!這世道誰都不容易,你給人方便,也是與己方便。”
杜老六趕緊拱手,變戲法似的掏出了半隻燒雞,本打算夜裡犒勞自己的,便宜了這個小乞丐。
紀成林接過燒雞,厭惡地揮了揮手道:“行了,算你有心,滾吧!”
杜老六再一拱,便灰溜溜地回到了公司,那倆同伴一見,也忙耷拉著一麵胳膊,狼狽地跟在後頭。
方如今覺得讓小魚一人回去也不安全,索性用車將其送回了破廟。
小魚大概還是頭一回坐車,一會兒探著身子睜大眼睛看司機是怎麼開車的,一會又看向車窗外麵飛快倒去的電線杆、店鋪的招牌等,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樣。
方如今問清了名字,又問他們最近有沒有挨過欺負,過的怎麼樣之類的。
小魚不時回頭回答,對於方如今倒是並不害怕。
紀成林見方如今對這個小乞丐關愛有加,便半開玩笑說讓小魚認乾爹。
小魚用烏溜溜的大眼睛打量著他,撇撇嘴:“你?還是算了吧!”
“我怎麼就不行?”
“我爸爸可是戴著眼鏡的,你有眼鏡嗎?”
我一個行動隊的戴什麼眼鏡,紀成林被懟得哭笑不得。
不多時,車子到了破廟。
裡麵的阿六和小四見到汽車嚇得躲到了破敗的佛像後麵,他們好不容易在這裡有個棲身之地,還倒是有人要將他們趕走。
小魚歡快地衝進了大殿:“阿六,小四,出來吧,大夫請來了!”
阿六和小四見小魚身後跟著的是方如今和紀成林,也算是老熟人了,不過兩人的膽子都沒有小魚的大,怯生生地站在一旁。
在小魚的帶領下,方如今等人來到了老秦的麵前,大夫伸手去摸老秦的額頭,滾燙似火。
“長官,好在發現的及時,不然再這麼拖下去,人怕是……唉,我還是先開幾方藥吧?”
聽他這麼一說,在場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阿六抓著小六的那隻手緊緊地攥了一下,很快對方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這幾天,他們最揪心的就是老秦的病,這段日子,老秦的病情時好時壞,但總體情況是比以前差了很多,主要是他每天都吃不飽飯,人本來就生著病,又餓著肚子,能好起來就怪了?
從小魚的口中,方如今大致知道了老秦的來曆,原來這老秦是三個孩子起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麼,家在哪裡。
若是知道他的家在哪裡,就好辦多了,可以通知他的家人把人接走,如此也不用三個孩子每天都要從嘴裡省出點吃食養活一個大人了。
他們三個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本就吃不飽肚子,老秦對他們來說是個不小的負擔。
但方如今反過來一想,這三個孩子的心眼兒還真不錯,收留並且幫助一個不相乾的陌生人,就憑著這一點,自己也要多幫幫他們。
大夫很快就把方子擬好了,方如今命司機跟他回去抓藥、煎藥,並且承擔了費用,大夫一個勁地誇方如今是個大善人。
讓三個孩子煎藥,先不說他們會不會煎,這裡連煎藥的家夥器具都沒有,還是花錢讓藥鋪煎好了送過來方便。
方如今就坐下來跟三個孩子聊天,阿六和小四漸漸地也放鬆了下來,不再像之前那麼拘束,話也漸漸地多了起來,不過最能說的還是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