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鬆井直輝的辦公室的路上,長穀川泰三就一直在低頭琢磨,這件事應該怎麼向課長彙報。
樓上樓下短短幾十米的距離,足足走了三四分鐘,腦子裡反複思量著各種應對細節。
為此,在走廊裡還差點撞到了鬆井課長的機要秘書倉本一彥。
“非常抱歉,倉本君!”長穀川泰三趕緊鞠躬致歉。
倉本一彥擺擺手,笑著道:“長穀川君,沒關係。”
他是個十分稱職的秘書,在總部對誰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可是長穀川泰三卻不敢絲毫的大意,仍是說了幾句賠不是的話,直到目送對方的背影漸漸遠去,這才懷著忐忑的心情敲響了鬆井直輝辦公室的門。
“進來!”
聽到鬆井直輝的聲音之後,長穀川泰三登時一怔,課長雖然隻說了兩個字,但語氣中明顯帶著一股喜悅。
他不由地用力地捏了一把手中的文件夾,暗暗叫苦,自己來的不是時候。這幾天就沒有看到過課長露過笑臉,現在進去彙報,豈不是跟“報喪”似的。
長穀川泰三手扶在門把手上,竟然猶豫了。
終於,門還是開了一道縫隙。
“哦,是長穀川君啊,趕緊進來。”
一愣神的工夫,已經被鬆井直輝看到了,對方招手讓他進去。
“哈依!”
“湖州的電報?”鬆井直輝目光落在了長穀川手裡的文件夾上,這種文件夾中一般都是用來呈送各地的情報小組發往總部的電文。
臨城已經失聯了,長穀川泰三手中的電報大概率是湖州方向發來的。
“課長,電報是臨城發來的。”長穀川泰三恭敬地將電報遞了過去。
“納尼?”
鬆井直輝戴上金絲眼鏡,伸手接過文件夾,快速瀏覽著電文。
站在大班桌對麵的長穀川泰三挺身而立,後背上已然濕了一片,筆直站立的雙腿也是微微發抖。
辦公室內格外的安靜,幾乎是落針可聞。
長穀川泰三努力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平複了一下情緒,抬起眼皮偷偷地看向坐在大班椅上的鬆井直輝。
這位特高課的掌舵人,臉上看不出一絲的表情,坐在那裡仿佛穩如泰山一般。
可是,長穀川泰三卻知道,此時此刻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一樣,再安靜幾秒就該爆發了!
十秒鐘。
二十秒鐘。
三十秒鐘。
每一秒,長穀川泰三的內心都在承受著巨大的煎熬。
當看到鬆井直輝將電報輕輕放到大班桌上的一刹那,長穀川泰三整個身體都繃直了,頓首道:“課長閣下,這都是我們第三情報組辦事不力,請您責罰!”
鬆井直輝微微低頭,目光越過金絲眼鏡鏡框的上沿看向神情緊張的長穀川泰三。
片刻之後,鬆井直輝身體後仰,靠在大班椅的靠背上,微微仰著下巴頦盯著長穀川泰三,一雙小眼睛隱藏在鏡片後方,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右手手指就在桌麵上輕輕地敲打著。
長穀川泰三心裡直哆嗦。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鬆井直輝開口說道:“你確定電文是三浦和一通過清水小組的電台發來的?”
為什麼課長關心的不是內容,而是方式。
微微一愣神,長穀川泰三趕緊道:“卑職確定,這電文的開頭就有卑職和三浦組長兩人才能看懂的密碼,而且接收電台的頻率和清水小組發報的固定頻率也對的上,不會有誤!”
鬆井直輝微微頷首,道:“好了,這件事我知道了。密切守聽這個頻率,有情況隨時向我彙報。”
說罷,他點著一根火柴,將電報紙在煙灰缸的上方點燃。
“啊……哈依!”長穀川泰三看著那跳動的小火苗和煙灰缸中一小撮灰燼,越發的迷糊了。
等退出了鬆井直輝的辦公室,他的襯衣都已經濕透了。
剛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種莫大的煎熬。
讓他難以理解的是,為何鬆井課長麵對十名特高課潛伏特工被公開處決的消息能夠如此的鎮定?
其他的特工就不去說了,可是池田次郎和木村義拓都是老資格的特工,他們的死,對於第三情報組、特高課來說都是莫大的損失,鬆井課長為什麼會無動於衷呢?
直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之中,長穀川泰三也沒有想明白這其中的緣由。
他拿起電話將負責電台值班員叫了過來,吩咐了一番,大致是一有三浦組長的消息立即報告雲雲。
這時,值班員倒是有一句話提醒他了。
值班員說:“請副組長放心,卑職一定會像機要台那樣,第一時間向您彙報。”
機要台,就是專門負責重要情報的的電台,直接對鬆井課長一人負責。
聯想到在走廊裡衝撞倉本一彥的情形,長穀川泰三恍然大悟。
一般的情報都會由負責各地的情報組負責人前來彙報,而機要秘書則負責將機要台的電報和其他重要文件呈送給鬆井課長。
長穀川泰三腦子中忽然一閃——
方才倉本一彥的手裡似乎也有一個空文件夾。
在點燃三浦組長發來的電報前,鬆井直輝辦公桌上的煙灰缸中早就有了灰燼。
這說明在自己進入辦公室之前,倉本一彥極有可能帶著一封電報向鬆井課長彙報過,而這封電報的內容是關於臨城最新情況的。
長穀川泰三在桌子上猛地捶了一拳,這怕是最為合理的解釋了。
難怪鬆井課長見到自己拿去的電報之後那麼平靜,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不對,不對……
長穀川泰三很快就否定了自己。
即便鬆井直輝先一步得到了消息,但也不至於無動於衷才對。
這到底怎麼回事?
長穀川泰三將胳膊肘支在桌麵上,雙手拇指輕輕地揉著太陽穴。
以他對鬆井課長的了解,自己這位上司並非那種喜怒不形於色的人。
實在是太過於反常了。
難道是……
難道是……???
長穀川泰三在心中做了一個大膽的猜想——
鬆井課長得到的第一封電報不僅僅是包括了池田次郎、木村義拓被處決的噩耗,應該還有一個好消息!
而且,後者的價值對特高課來說,要遠遠大於損失的這十名特工。
可如此慘淡的情況之下,還能有什麼好消息呢?
長穀川泰三簡直四百思不得其解。
與此同時,鬆井直輝坐在大班椅上閉目養神。
大致情況的確如同長穀川泰三猜測的那樣。
前後送來的兩封電報大同小異,稻葉昌生電報中也提到了池田次郎、木村義拓等日本間諜被公開處決的消息。
稻葉昌生表示,會進一步查明情況並彙報。
兩個情報頭目同時發回了內容大致相同的電文,這就已經足夠說明內容的真實性了。
池田次郎和木村義拓等人的玉碎,的確是特高課的一大損失。
可是,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自從他們加入了特高課的那天起,就應該想到會有為帝國和天皇陛下獻身的這一天。
對於稻葉昌生的電文,鬆井直輝沒有任何的懷疑。..
可三浦和一那封電報,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清水小組雖然一直都是在三浦和一的領導之下,但按照保密程序,清水小組的電台是不允許三浦和一直接使用的,除非是在極特殊情況下。
當然,眼下的情況已經算上極為特殊了。
可是,既然木村義拓都被處決了,三浦和一是怎麼搞到清水小組的電台的?
鬆井直輝想到這裡,心中再一次被一股不樣的預感籠罩著。
三浦和一在調查小組全軍覆沒的情況下,身邊沒有人手可用,一定會借助清水小組的力量,然而現在清水小組又出事了,這中間不得不讓人多想。
鬆井直輝越想越怕,三浦和一可是掌握臨城所有的情報小組的信息,如果真的被自己不幸猜中了,臨城情報網即將被中國情報部門破壞殆儘。
如今,對華戰爭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軍方都在盯著他們情報部門,特意強調要儘可能地收集中**政各方的情報,而臨城情報網損失如此的慘重,自己又如何向軍方的那些頭頭腦腦彙報這些事情呢?
絕對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原本,他心裡還留有一些稻葉昌生彙報刺殺行動順利的喜悅,可想到三浦和的這封電文,喜悅的感覺登時蕩然無存了,隻覺得腦子昏沉沉的空白一片。
必須要馬上想辦法應對。
他抓起電話打給長穀川泰三,命他立即聯係在臨城的各情報小組,確認是否安全。
其實,早在三浦調查小組出事之後,他就命令長穀川泰三緊急通知臨城各情報小組進入蟄伏狀態。
這些情報小組一蟄伏,他在上海就成了聾子瞎子。現在看來,必須要調整策略了。
與此同時,遠在臨城的稻葉昌生正在組織探針小組分散轉移。
半個小時前,偵察人員親自看到毒殺目標被人緊急從大院中抬上了轎車,並送去醫院搶救。
稻葉昌生算了一下時間,從目標的住處到最近的醫院車程也需要十分鐘。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還在各條路上布置了行動力量遲滯目標送醫救治的時間。
應該說,這次刺殺任務幾乎是板上釘釘了。
不過,稻葉昌生十分的謹慎,還是派人去醫院暗中打探消息,必須百分之百確認目標死亡之後才能向鬆井課長彙報。
稻葉昌生一邊收拾自己的個人物品,一邊對身旁的柳田有誌道:“駱國建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嗎?”
柳田有誌輕輕頷首:“已經派人將他往城外送了,應該很快就會傳來消息。”
“很好,這個人見過你的模樣,不能留了,按照計劃處置掉吧,不要留下任何的痕跡。還有,我們的對手比以前聰明了很多,這裡也要仔細清理!”
駱國建隻不過是為了毒殺目標所使用的一刻棋子而已,如今任務即將完成,這顆棋子也就是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稻葉昌生做事向來謹慎,從不肯給人留下任何的把柄。
“哈依!請稻葉君放心!”柳田有誌重重頓首說道。
他的心裡倒是不以為意,與其說是中國特工變聰明了,不如說三浦和一等人太蠢了,頻頻內鬥,以至於葬送了特高課在臨城苦心經營的情報網。
稻葉昌生點點頭,回頭一撇,卻見電台還沒有收拾,而且報務員還戴著耳機,手持鉛筆在電報紙上寫寫畫畫,不禁眉頭輕皺,正要催促,那報務員摘下耳機,起身快步走了過來,雙手向前一遞,道:“稻葉君,總部剛剛發來的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