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顆桃色的果子吃起來一點沒費勁。
白漁看水幕上的盛揚發癲,將果子往嘴裡一拋,像嚼糖塊似的大嚼幾口,順著喉嚨咽進肚裡。
咂咂舌頭,圓手掐了個訣,化服欲果。
葉飛光遞上手中竹節杯,那顆果子畢竟是用非常手段結出來的,用靈泉調和金丹丹屑,讓她好化服些。
“如何?”
“一般。”不如她想像中的好吃。
明明是那麼漂亮的顏色,味道卻那麼尋常。
果然與人間情愛一樣,看著漂亮,吃著也就那樣。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本來就是為了不虧本嘛~白漁寬慰自己。
吃下金果保住剩下的五百年道行不往下掉,吃下這顆桃色的,才是真的長修為,雖然隻有那麼一些些。
“希望唐歆得此機緣能夠振作。”
“我可沒給她機緣,她振作不振作也不關我的事。”白漁不承認。
她短胳膊負在身後,音色稚嫩,話卻說得老成:“現在的女的人,倒比過去聰明的多了。”也就是哭一哭,不吃飯而已,倒沒尋死覓活上吊喝毒。
記得很久很久以前她曾賣過一瓶同心歸。
也是雙方父母不同意婚事,那男子邁入了玉京堂,欲與心愛的女人服藥殉情。
黃泉路上做鴛鴦。
他問的那樣好聽:“她怕疼怕苦,這藥喝了不會痛楚,不會腥苦吧?”
白漁打下包票:“不僅不苦不痛,死狀淒美。”
男人還放心不下:“掌櫃不曾嘗過怎麼知道呢?”
白漁差點翻臉,他還是把藥買回去。
“那顆果子才叫好吃。”白漁到這會兒想起那顆果子的美味還要舔唇。
一瓶同心歸,倒滿兩盞,其色如美酒,聞著就甘甜芳美。
女人含笑飲下,兩頰紅暈猶生,醉似牡丹。
這藥確實不苦不痛,男人還是害怕退縮,他不敢報官也不敢告訴父母,躲在屋中半年沒有出門。
等男人再次出門時,正碰見女人出嫁的花轎,他還以為是青天白日鬨了鬼。
賣藥的時候都說了是“同心歸”,不同心怎麼歸?那當然兩個都死不了啦!
女人大醉一場,夢醒嫁人,那顆果子的味道就如同心歸。
葉飛光知白漁是口硬心軟,並不戳穿,隻笑盈盈望她:“是,她得靠她自己振作。”
白漁被他瞧的扭過臉去,凶聲說:“快預備些香火供果,我要辦正經事。”
葉飛光一時想不到白漁能有什麼正經事,以她的習性來說,做成一單生意總是要玩一玩的。
“咱們都開張做成兩筆生意了,自然要去土地廟繳香火稅啦。”
白漁伸伸腿蹬蹬腿,玉京堂的生意蒸蒸日上,她修為也穩固下來,可以光明正大出去晃晃。
趁著年前趕緊把香火稅繳了。
“我去辦罷。”葉飛光想攬下這活,萬一她從土地那裡知道他有了天職,必要生氣。
“那怎麼成?這是百年來第一回拜謁,當然要我親自去,以後初二、十六再由你這夥計去作牙。”拍拍馬屁,讓土地神照顧照顧生意。
土地雖是末位小神,但卻是掌管著一方的福德正神。
除了管人,也管一地妖精鬼怪,過路的妖怪若想留下也得去土地爺那裡拿個名牒。
初一十五是普通人上香的日子,商家上香則是和初二和十六,叫作“作牙”,一歲二十二個牙期。
白漁從開店起,就沒少繳過一次香火稅。
葉飛光思忖片刻,點頭應允:“土地神像供奉到山頂的永觀寺外,我準備準備。”
既是去拜神的,便不用法術。
葉飛光在玉京堂門口掛上“今日打烊”的小木牌子,兩手拎著果品香燭,肩上扛著白漁,穿過長街去往山頂。
白漁還沒在白天出來過,坐在葉飛光肩上左顧右望。
白日跟晚上又不一樣,晚上她隻盯著魚龍燈火,白天卻看見鎮上有好些沒見過的新奇東西。
小人書攤,露天電影還有懷舊零食鋪子,零食鋪外麵的架子上掛著一條條橙黃色袋子,袋上寫著大大的“蝦”字。
這個字白漁認識,絕不可能認錯。
等他們走過零食店,白漁手裡已經拿著一包咪咪蝦條。
對三十多歲的人類來說是懷舊小零食,但對一千歲的漁是從沒吃過的添加劑。
“這個好吃。”白漁吃著還不忘記土地,“這個給土地公帶一包。”
還有兩日就是除夕,鎮上遊客多,上山燒香的香客也多。
好些有了年紀的老人提著袋子走在山道上,袋子裡放著供奉用的香燭元寶。聽到童聲稚語,紛紛扭頭瞧過來。
有個老奶奶笑著跟白漁搭話:“這麼漂亮的小寶給土地燒香,土地公公肯定高興啊。”
當然高興了,每次繳香火,土地都是很高興的。
走到半山,先碰見柏樹精。
六柏看見白漁就不停晃它的樹叉子,白漁便也跟它打聲招呼:“五柏。”
六柏張不開嘴,但它努力晃悠樹枝,想告訴白漁,它現在不是五柏,它是六柏!過了一百年,它長數了!
白漁好奇問葉飛光:“它怎麼了?”怎麼突然不說話,比起手語來?
以前上山,才剛走到山腳下就能聽見柏樹精在嘮嗑。偏偏當年種它的和尚是個川渝人,此樹成精之後也是一嘴的川渝口音,十分好認。
冷不丁聽不見了,白漁覺得奇怪。
葉飛光看了眼柏樹:“它在修閉口禪。”
白漁不敢置信,這樹囉嗦得連鳥都不輕易在它枝頭上落腳,竟然還有不說話的時候?
柏樹被葉飛光目光掃過,不閉嘴也得閉嘴了,它老老實實搖搖樹枝,示意自己真的在修禪。
白漁點頭:“是啦,你這樹都活五百年了,還那麼咋咋呼呼是不成個樣子,修一修禪對你有好處。”
腳踝一晃,葉飛光應聲向前,徒留下柏樹大力晃動樹枝,它是六柏!六柏!
柏樹精暗想,等白漁知道自家藥店小郎比她先上天,得氣成什麼樣?會不會氣得翻魚肚?
柏樹精正這麼想著,樹身狠狠抽動了幾下,它張大樹洞猛喘口氣,緩過神來望向葉飛光扛著白漁的背影。
葉飛光連腳步都沒停留。
柏樹枝子無力下垂,想想也不行嗎?想想也有罪嗎?想想也要電它嗎?
白漁渾然不覺,再往上一條石道,就見佛寺黃牆大有古色,鬆杉蒼翠,一梅如虯。
古梅樹下有個穿黃綠背心的女孩正爬在梯子上,手裡拿著把小木錘,在輕輕敲擊著梅樹的樹杆。
白漁眉尖蹙起,剛要生氣,葉飛光按住她:“這是樹醫。”
白漁眨眼細看,女孩的背心上果然有“樹木醫生”四個字,就是她治好梅樹的。
樹下不止女孩一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古靈木恢複生機,雖然還未開花,整棵樹也在不斷發散出青綠色的木靈。人類看不見這些木靈,但隻要站在樹下片刻,就會覺得神清氣爽。
遊客來永觀寺,都要看看這棵一千八多歲的古梅花。
有人問:“今年梅花開不開花?”
梯子上的女孩還沒回頭,白漁已經篤定說道:“今年肯定會開花。”
她都看見了,彎曲橫斜的粗梅枝上落著片淡淡的絳紅影子,等開花的時候梅姐姐就回來了!
葉飛光繼續往上,走到永觀寺門前時,白漁規規矩矩從葉飛光肩上跳下來。
對寺前守門的石獅說:“撫仙白漁,來拜見本城土地,繳納香火。”
妖入廟拜謁要自報家門,神將們查實才能放行,白漁還預備了些給神將的了香火。
石獅子連吠也沒吠,也沒繞上來嗅聞白漁,殿裡的四大天王更是連目光都沒投過來,手上寶傘琵琶不動,順順當當放白漁進寺。
白漁詫異,以往護法神們怎麼也得發出威壓震懾一下。這叫殺威,免得妖精鬼怪們在下界胡作非為。
怎麼而今人間太平盛世,連護法尊神也都客氣了?
葉飛光落後一步後在白漁身後,他身有天職,永觀寺就在他轄區內,一年總得跑上十幾回。
石獅子也好,護法神也好,對他熟悉得很,有他跟在白漁身後,當然暢行無阻。
白漁邁步進去,葉飛光對要湊上來蹭他的石獅子輕輕擺手,拋了個新錦球過去。
還沒走到土地殿門前,白胡子土地公也柱著拐杖站在門口等待。他雪白眉毛直垂過嘴角,笑眯眯看著白漁。
白漁邁著短腿撲棱了兩步:“伯公,您彆這麼客氣。”
土地看了眼白漁,又看了眼葉飛光,笑得慈眉善目:“要的要的,要出來的。”
倒不是葉飛光的級彆需要他出來迎接,土地再小也是正神,葉飛光隻是天務員,遠遠達不到正神的地位。
他出來迎接是因為本城的土地廟在幾十年前分給人當住房用了,土地的神像都差點不保。
差點被砸爛的時候,神像不見了!碼頭鎮上的人當時不敢明說,私下裡卻說是土地神知道自己要被砸了,這才顯靈不見的。
要不然怎麼找遍了整個鎮子都找不到土地像呢?
十年蒙塵,直到永觀寺重開,和尚們打掃殿宇,從偏殿角落找到了笑盈盈的土地像。
這成了本地土地神的新傳說,永觀寺特意辟出這間偏殿供奉土地,殿前還立著塊牌子講述這個故事。
現在的人已經不特意給土地供香了,可因為有這個傳說,來燒香的人總會給土地爺也燒一柱。
當時把他的神像偷出來,藏進永觀寺偏殿的正是葉飛光!
土地公公柱著拐杖笑嗬嗬:“這像砸了也沒什麼,就是我特彆喜歡這一尊。”宋朝工匠給他雕的,新雕的像可不比原來的有神韻。
現在這尊像還是文物呢!
白漁扭頭看著葉飛光,好哇,原來他早就拍上馬屁啦!
葉飛光上山之前用飛符聯係過土地,煩請土地幫他遮掩一二。
他護住土地神像不被砸,土地當然願意幫他這個小忙,當著白漁的麵笑眯眯誇獎:“葉小郎真是能乾的藥店小郎。”
葉飛光笑得十分謙和,將手中果品零食供到神台前,點上清香,供上香燭,算是從現在開始重繳香火稅。
白漁跟土地公一塊蹲在偏殿門坎上曬太陽吃供果。
葉飛光去廟祝那裡給土地殿添香油錢。
廟祝還有些詫異:“是給土地殿的?”
葉飛光頷首:“是,這一筆是專添給土地殿的。”
這可不多見,中年廟祝多看了葉飛光幾眼,大家來寺廟都是給正殿的菩薩們捐香油,給土地的有也有,但沒這麼多。
葉飛光自行拿過毛筆,在一格一格的香火冊上從低到高寫滿菩薩神名。
能當廟祝寫下香客功德的,都能寫一筆好字,但他看到葉飛光這一筆字還是讚歎一聲:“好字,這個是叫館閣體是吧?”好像是古時候當官的人才寫的字。
葉飛光默認,他從土地偏殿一直寫到觀音正殿,每一殿每一位神都供奉同數。
永觀寺香火鼎盛,這樣從下捐到上的也不多見,廟祝收過功德冊,還在細看葉飛光的字,嘴上問:“要不要為家中老人在寺後寶塔點盞長明燈?我們這裡還能掛同心鎖。”
“多謝,不用了。”白漁好像不喜歡同心這兩個字。
廟祝手上還在翻功德冊,小心翼翼怕把墨字蹭花,嘴上也就象征性的再推銷兩句:“我們這的同心鎖靈的很。”
這話句還沒說完,才剛走開沒兩步的葉飛光去而複返。
“在哪裡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