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清亮溫柔的“大少爺”鑽進耳中,隱約還透著幾分喜悅。
程萬廷停下邁入轎車的動作,直起身回望,就見昨夜見過的女人出現在眼前。
午後日頭正盛,林可盈一身深藍色碎花褂子打著幾個補丁,領口和袖口洗得發白,兩條烏黑油亮的麻花辮隨著她快步跑來的動作跟著晃動。
陽光似是灑進了那雙澄澈清明的眼裡,熠熠生輝。
“大少爺,楊秘書,你們回半山彆墅嗎?”林可盈想到自己省下了一蚊巴士費就開心。
雖說婚約要解除,可讓未婚妻搭個車應該有這個覺悟吧。
楊秘書驚訝陳少爺的童養媳怎麼跑到這裡,待詢問兩句,得知林小姐是自己出來轉轉,隻點點頭看向大少爺。
程萬廷自然聽出表弟童養媳的言外之意,這人想搭自己的車回半山彆墅。
他利落坐進勞斯萊斯刺影,車門關上的刹那吩咐秘書:“明輝,叫車送林小姐回去。”
“是。”楊秘書心裡明白,大少爺怎麼可能載什麼不相關的女人回去,更彆提這人還是大少爺表弟的童養媳!
雖說沒搭上未婚夫的豪車,可到底省下了巴士錢和漫長的乘車時間,林可盈喜滋滋坐上的士回半山彆墅。
看未婚夫對自己這個童養媳避如蛇蠍的模樣,補償款升至一百萬,那是指日可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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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港城股市風雲變動,林可盈看著每日送到半山彆墅的報紙,雖說不會寫繁體字,可她同大多數國人一樣,似乎與生俱來擁有能看懂繁體字的功能。
讀懂報紙上七七八八的意思,林可盈確定九龍倉股票正被某神秘力量大批量收購,開始上漲,已經由兩日前的十塊每股翻至二十五塊每股。
她從半山彆墅離開,前往何秀雲居住的公屋,兩人一合計,由她拿主意,等一陣再拋售。
何秀雲膽子不大,自從買了股票便每日睡不著覺,睜眼第一件事就是看看九龍倉股票行情,實在是抓心撓肝,痛苦不已。
眼見如今股票真的漲了,第一反應是高興之餘,又忐忑焦慮會不會下午便大跌,明日再跌。
“這買股票是難受得很,漲了高興,但也難受,什麼時候賣出也拿不定。”她一臉憂愁得不像買了牛股的人,“等把婷婷的醫藥費交了,我是不想再買這玩意兒。”
林可盈有些驚訝,何秀雲倒是看得通透,玩股票玩得是人心,考驗得也是人心。
她記得上司曾經說過九龍倉股票短時間內被人大量收購,直接翻了六倍,算算現在還沒到倍數,她這才敢堅持持股。
又過了幾日,九龍倉股票持續大漲,已然漲至每股61蚊。
林可盈讓何秀雲拋售股票,何秀雲的500本金變成了3050港幣,林可盈的37本金變成了2257港幣!
兩人把錢一分,何秀雲額外多給,給林可盈湊了個整,兩百三十港幣遞給她:“可盈啊,這回多謝你,婷婷說一定要請你吃糖。”
林可盈笑盈盈同何阿姐去了瑪麗醫院,見到了因病臥床,麵色有些蒼白的婷婷,以及在一旁穿著校服埋頭寫作業的阿強。
婷婷聽母親說起都是林姐姐幫忙,家裡才買對了股票,現在有錢繼續買藥和治療,忙從抽屜裡拿出紅通通糖紙包裹的利是糖:“林姐姐,請你吃糖。”
林可盈還沒接呢,卻見一旁婷婷的哥哥,高中生阿強把妹妹的手推了回去,轉而從自己校服兜裡掏出一顆同樣的利是糖:“林姐姐,吃我這個。”
轉頭,阿強麵無表情對妹妹道:“你的留著自己吃。”
最後是何阿姐從抽屜深處又尋覓到兩顆利是糖,讓人人有糖吃,這才皆大歡喜:“上回婷婷學校的老師和同學組織來看望,還送了些糖,孩子可喜歡。”
林可盈坐在病床邊同小姑娘說了說話,發現飽受心臟病病痛折磨的她很是樂觀開朗,甚至同自己聊起來港城如今最火的明星,眼睛亮晶晶的。
“我喜歡聽《獅子山下》。”——“我也喜歡!還有《小李飛刀》!”
“去年的電視劇我最喜歡《楚留香傳奇》”——“雅芝和少秋演得好!”
林可盈同婷婷從港城的電視劇聊到歌曲,竟像是知音難尋般歡暢,隻是一見小姑娘追星般侃侃而談起來,就忙勸慰道:“你彆激動,鎮定鎮定!注意你的小心臟~”
婷婷:qaq
等林可盈從醫院離開,婷婷依依不舍同林姐姐道彆,約定等自己好了之後要親自做糖水給她喝。
大兒子在醫院看護妹妹,何秀雲從醫院回來仍要擺攤賺錢。何阿姐將糖水攤支起來,讓林可盈大飽了口福。
股市波雲詭譎,能捧人上雲霄,亦能摔人至萬丈深淵。
雖說這回賺了,可林可盈沒有十足的把握還是不會冒進。
好不容易出來溜達一趟,林可盈在中環街頭漫頭,瞧著形形色色的市民,無論男女,上班族西裝革履,普通人時髦靚麗,成為港城這個繁榮發達的城市最明亮的繁星。
而來到港城,林可盈最心動的便是糖水鋪子。
何秀雲的糖水鋪其實算不得正兒八經的店鋪,港城房價高,租金自然水漲船高,她支了個攤子賣糖水,在成百上千的街頭招牌斜斜支出下,猶如一道道獨特的風景線,令人眼花繚亂。
何記糖水攤就在幾罐糖水和三張矮桌凳間繼續紅火。
雖說是偷渡來的港城,何秀雲也在港城待了二十一年,學了手藝後真材實料地做生意,賺不了大錢,可街坊四鄰好這口物美價廉的糖水,也能勉強度日。
腐竹豆香濃鬱,同香糯的薏米加上冰糖熬煮至濃稠,林可盈捧著碗喝上一口,香氣撲鼻入喉,甜而不膩,口感醇厚,令人回味無窮。
“何阿姐,這糖水味道真好,我看不比外頭大酒樓的差。”
何秀雲臉上樂開花,一邊忙碌盛糖水給客人,一邊笑道:“那你可是抬舉我了,我這小攤子哪能和大酒樓的比。”
何秀雲挺喜歡和林可盈說話,畢竟來港城多年,除非遇到大陸偷渡客,不然少有人陪她說普通話。
“何阿姐你彆妄自菲薄,你這地方就是太小了,施展不了你的一身本事,興許以後就做大做強了。”林可盈在後世也喝過不少糖水,平心而論,何秀雲這手藝真是好。
喝完糖水,林可盈又打包了三份腐竹薏米糖水和一份冰鎮綠豆沙回彆墅,臨走時,趁何秀雲招呼客人忙碌之際,放了十五蚊在她攤位上,迅速離開。
手裡拎著四份糖水,林可盈打個的士回彆墅,現在她勉強能發音一些簡單關鍵的粵語,比如居住地半山彆墅五號宅。
彆墅裡,仆人們已經吃過晚飯,收拾齊整,林可盈回去時找到平日對自己多有照顧的阿忠叔華嫂以及阿梅:“我買了些糖水,這些大家嘗嘗。”
幾人見有現成香甜的糖水自然歡喜,大家分食三碗,不覺讚歎:“這味道好,怕是哪家大酒樓的。”
林可盈笑眼盈盈:“是個糖水攤,叫何記,地方不大可東西好,味道好,不比大酒樓差。”
剩下的一份完好的綠豆沙被華嫂放進冰箱,並且試圖用相當塑料的普通話開口:“天氣熱,這份你自己留著吃。”
林可盈足足反應了一分鐘才聽懂華嫂說的什麼。
實在是這塑料普通話太過搞笑,不自覺就誘人揚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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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夏日炎熱,夜裡的風似乎也裹著燥熱,天色漸漸暗下來,彆墅裡靜悄悄的。
華嫂回屋前同管家阿忠嘀咕:“今天大少爺會過來吧?”
以往太太祭日,大少爺去墓園祭拜後是不會回程家的,總是上半山彆墅來。
偏偏今日不同,眼看太陽都落山了,人還沒來。
阿忠叔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可少爺多年習慣不會變:“肯定會過來,夜裡耳朵靈光點就是。”
“成。”華嫂喃喃自語,“我記得提醒林小姐一句,今晚大少爺心情不會好,她得早點歇著,彆擾著大少爺。”
隻是轉過身,華嫂便被幾個年輕仆人叫去詢問彆墅裡供應菜品的問題,將這件事拋在腦後。
入夜後,一輛霸氣又威嚴的勞斯萊斯銀刺駛入半山彆墅,在盤山公路疾馳。
這處彆墅共有兩棟,管家和仆人們住在偏房,而主棟彆墅裡有客房和主臥。
此刻,林可盈正在一樓臥室吹著空調,不禁再次感慨港城如今的發達,她穿到這裡也是不幸中的萬幸,好歹各類家電齊全,尤其是冰箱、空調、抽水馬桶都有,生活品質不算下降太多。
捧著港城報紙閱讀之際,林可盈突然察覺餓意襲來。
今天晚飯沒正經吃,就在街頭吃了糖水和雞蛋仔,林可盈去廚房見到新鮮艾草,乾脆自己動手做起家鄉小吃。
煮熟搗碎的艾草同糯米粉混合攪拌,加入少許白糖,揉成麵團上鍋蒸熟。
艾草麻糍香嫩軟糯,尤其是帶著艾葉清香,格外爽口,林可盈給彆墅裡其他人分去,最後剩下一個是自己的,想來配上冰鎮綠豆沙當是一絕!
夜裡八點,林可盈將綠豆沙從冰箱取出放到餐桌上,挪出餐椅坐下,先是數了一遍今日的收入,翻了六倍哎!還了阿忠叔50港幣後,自己空手就擁有了私產181港幣!
林可盈心裡歡喜,什麼都是靠不住的,隻有錢是靠得住的。可惜她之前辛苦打拚十年,到頭來什麼都沒享受到。握著在八十年代的第一桶金,她來回將錢數了三遍,紙幣在手的感覺比後世的各種手機支付上冰冷的數字有實感多了。
隻是數著數著,前方似乎突然射來一道森然的視線。
林可盈抬眸見到好幾日不曾出現的男人,第一反應是將錢縮了回去,忙揣進自己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