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轎在侯府垂花門前停住時,我數到第三十六塊青磚上的裂紋。
那青磚的裂紋曲折蜿蜒,在我視線裡如同一道神秘的符號。
秋葉打著旋兒悠悠落下,帶著一抹金黃的色彩,輕盈地落在我繡著纏枝蓮的裙角,像極了前世林側妃鬢間那支斷成三截的鎏金步搖,耳畔仿佛還能聽見那步搖晃動時清脆的聲響。
"少夫人當心。"周侍衛伸手要扶,我卻借著整理披帛避開他指尖。
那披帛輕柔地滑過我的掌心,觸感細膩。
青銅獸首門環泛著暗沉的光澤,映出我鬢邊珠釵微晃——那支嵌著南海珠的累絲金簪,此刻正垂著兩串細如蛛絲的銀鏈,銀鏈在微風中輕輕顫動,發出細微的聲響。
銀鏈末端綴著的玉鈴鐺忽然無風自動,發出清脆的“叮當”聲。"少夫人!"灑掃的丫鬟撞翻銅盆,“哐當”一聲,清水奔湧而出,漫過青石磚縫裡新冒的白梅芽,那冰涼的水濺到我的鞋麵上,帶來絲絲涼意。
我俯身拾起浸濕的帕子,指尖在繡著並蒂蓮的邊角稍頓——那裡沾著半片孔雀藍的絲線,絲線的色澤鮮豔奪目,在陽光下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暮色漫過遊廊時,我倚在紫檀雕花窗前剝鬆子。
那紫檀木散發著淡淡的木香,聞起來令人心安。
油燈將窗紙映成琥珀色,溫暖的光暈照亮了一小片空間,也映出廊下兩個交頭接耳的婆子。
她們袖口沾著的香灰,是西跨院小佛堂特有的迦南香,那香氣清幽淡雅,絲絲縷縷地鑽進我的鼻腔。
"聽說少夫人在宮裡衝撞了貴人"
"世子爺今早摔了茶盞"
銀剪子哢嚓剪斷燈芯,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室內回蕩,我望著銅鏡裡自己眉心的朱砂痣。
前世林側妃就是借著這粒紅痣,說我是白虎星轉世。
此刻鏡中忽然掠過一抹鵝黃衣角——是林側妃身邊的大丫鬟春杏,提著食盒往西廂房去,那鵝黃的衣角在昏暗的光線中一閃而過,如同一隻輕盈的蝴蝶。
三更梆子響過第二遍,那低沉的梆子聲在夜空中回蕩,我披著月色摸到後花園。
月光如水,灑在地上,仿佛鋪上了一層銀霜。
太湖石縫隙裡藏著半截燒焦的紙片,上麵"白虎"二字被露水暈開,字跡模糊不清,透著一股神秘的氣息。
假山後傳來窸窣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草叢中移動,我攥緊袖中機關匣,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卻見周侍衛拎著個捆成粽子的婆子從暗處轉出來。
"少夫人,這是往西市藥鋪送信的人。"他靴底沾著新鮮的紅泥,那紅泥的顏色鮮豔奪目,正是侯府後山特有的土質。
那婆子腕間金鐲刻著雙魚紋,與今晨林側妃賞給春杏的如出一轍,金鐲在月光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五日後賞菊宴,我特意選了件月白襦裙。
當林側妃捧著鎏金香爐出現時,我腕間玉鐲突然發燙,那熱度透過肌膚傳遍全身。
她鬢間新換的累絲金鳳釵,鳳尾第三根羽毛比彆的短半寸,在陽光下閃耀著華麗的光芒。
"這迦南香最能安神。"林側妃塗著丹蔻的手指拂過我肩頭,那手指涼涼的,帶著一絲陌生的觸感,袖中暗袋微鼓。
我假裝踉蹌碰翻香爐,火星濺出,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濺在她繡著百子千孫的裙裾上,頓時燎出一串焦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燒焦布料的刺鼻氣味。
"側妃小心!"我搶過丫鬟手中的茶盞潑過去,趁機將藏在指甲裡的藥粉彈進香灰。
林側妃腕間翡翠鐲撞在案幾上,“砰”的一聲,裂痕正好露出內壁刻著的"慈"字——那是已故老侯爺夫人的閨名。
滿堂嘩然中,我舉起從妝奩暗格找到的香囊。
金線繡的如意紋裡纏著幾根孔雀石細絲,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青芒。"這浸過孔雀石的香囊,側妃說是從護國寺求來的?"
林側妃臉色煞白如紙時,我聽見梅枝輕響,那聲響細微而清脆,仿佛是大自然的低語。
抬頭望見月洞門外玄色衣袂拂過,殘留的沉水香混著鐵鏽味,那味道刺鼻而熟悉,與那夜宮轎裡的血腥氣如出一轍。
假山石後閃過半片冰裂紋玉佩,正是陶軒日日懸在劍穗上的那塊,玉佩的紋理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牆角白梅突然簌簌落下一片花瓣,那花瓣如同雪花般輕盈飄落,正飄進我尚未合攏的妝奩。
銅鏡映出窗外飛簷上未化的薄霜,那薄霜晶瑩剔透,恍惚像是誰用劍尖劃過的痕跡。
我撫過心口冰裂紋玉扣,寒意滲入肌理時,忽然嗅到一縷熟悉的茉莉香——陶軒今晨佩的香囊裡,應當藏著第二十八顆暗器。
銅鏡裡最後一抹茉莉香被穿堂風吹散時,我捏著金簪尾端輕輕轉動三圈。
機關匣裡彈出顆鴿子血珠子,那珠子色澤鮮豔,如同鮮血一般,正落在妝奩暗格裡那疊泛黃的賬冊上——這是昨夜從西跨院房梁夾層翻出來的,邊角還沾著林側妃慣用的玫瑰膏子香,那香氣馥鬱而甜膩。
"少夫人,世子爺請您去書房。"春杏的聲音隔著湘妃竹簾傳來,尾音帶著顫,那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和緊張。
我瞥見銅盆裡飄著的殘茶梗突然豎起來三根,這三根殘茶梗仿佛是某種神秘的暗示,與林側妃的陰謀或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水麵倒映出她袖口新繡的並蒂蓮,針腳比前日密了三分,這細微的變化或許也是林側妃陰謀的一部分,是我判斷局勢的重要依據。
陶軒的書房彌漫著硝石味,混著鬆煙墨的氣息,那氣味刺鼻而濃烈。
他斜倚在黃花梨螭紋圈椅上,劍穗的冰裂紋玉佩正懸在鎮紙上方搖晃,玉佩晃動時發出輕微的聲響。
我數著他翻賬冊時食指敲擊桌案的次數,第七下時,他忽然用沾著朱砂的筆尖挑起我鬢邊碎發。
"這孔雀石粉末摻在胭脂裡,倒是彆致。"他指尖的溫度灼得我耳後發燙,那熱度讓我有些心慌意亂,朱砂順著青絲滑落,在雪浪箋上洇開血似的紅痕,"昨夜子時三刻,東角門當值的侍衛換了三班。"
我袖中銀鈴鐺應聲而響,驚飛了窗外偷食的雀兒,那雀兒撲騰著翅膀飛走的聲音打破了書房的寂靜。
他腰間香囊暗紋在日光下顯出龍鱗狀紋路,第二十八顆金珠的縫隙裡,隱約透出點暗紅——是乾涸的血跡。
暮色四合時,我踩著遊廊第七根褪色的廊柱影子往回走。
那影子在地麵上拉長,顯得有些孤寂。
周侍衛提著燈籠候在月洞門邊,火光將他腰間佩刀映成琥珀色,那火光跳躍著,給這昏暗的環境增添了一絲溫暖。
他突然伸手扯住我披帛,我順勢旋身避開,卻撞進帶著沉水香的懷抱。"少夫人當心。"陶軒的聲音擦著耳畔落下,那聲音低沉而溫柔,他玄色箭袖拂過我的手背,袖中暗袋鼓起的形狀像是半枚虎符。
我佯裝踉蹌,指尖掠過他腰間香囊,茉莉香裡果然混著鐵鏽味。
更漏滴到戌時三刻,我對著燭火研究賬冊裡夾著的半張輿圖。
那燭火跳動著,發出輕微的“劈裡啪啦”聲。
忽然聽見瓦當上傳來碎雪簌簌聲,那聲音細微而清晰,推開窗欞,瞧見陶軒立在梅樹枝頭,玄色大氅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那風聲呼嘯著,仿佛要將一切都吞噬。
他拋來件用金絲絛係著的物件,正落在我繡著忍冬紋的裙擺上。
是塊刻著"慈"字的翡翠碎片。"後山溫泉池底撈上來的。"他說這話時,目光落在我頸間冰裂紋玉扣上。
月光將他的影子投在窗紙,恰好籠住我執筆的手。
我蘸著朱砂在輿圖上畫圈時,他的影子突然晃動——有枚柳葉鏢釘穿了窗欞上停著的夜蛾,那夜蛾被擊中時發出輕微的“噗”的一聲。
五更天落雨時,那雨滴打在窗戶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我被銅盆落地的聲響驚醒。
守夜的丫鬟蜷縮在屏風後發抖,青磚上蜿蜒著道水痕,細看竟是摻著金粉的朱砂,那水痕的顏色鮮豔奪目,透著一股神秘的氣息。
我蹲下身摸到磚縫裡的半片龜甲,上麵用鶴頂紅描著古怪符號——與前世國師用來詛咒太子的符咒有七分相似。
晨霧未散,我借口采露水轉到後廚。
那晨霧彌漫在後廚,如同一層薄紗,給人一種朦朧的感覺。
醃菜缸底沉著幾粒刻字的相思豆,正是我重生那日撒在侯府門檻下的。
灶膛灰裡卻多了撮銀灰,沾在指尖竟是西域進貢的火龍鱗粉,那銀灰的觸感細膩而光滑。
"少夫人!"周侍衛突然出現,刀鞘上沾著新鮮的紅泥。
我看著他靴底粘著的半片銀杏葉——侯府後山那棵百年銀杏,昨夜剛被雷劈成兩截,那銀杏葉的脈絡清晰可見,仿佛記錄著昨夜的那場災難。
午膳時陶軒破天荒出現在花廳,他執筷的姿勢像是握劍。
當我的銀箸碰到鑲螺鈿的瓷碟邊緣時,他忽然用筷尖壓住我的。
釉下紅的鯉魚紋在日光下泛出妖異的紫,我瞧見碟底若隱若現的蓮花紋,與林側妃房中那尊送子觀音的底座紋路如出一轍。
暮色染紅西窗時,我在妝奩底層發現張泛黃的庚帖。
隨著時間的推移,侯府漸漸安靜下來,隻聽見風吹過窗欞的聲音,我心中滿是對庚帖的疑惑和對即將發生事情的不安。
生辰八字被朱砂劃去,空白處畫著隻三足金烏。
銅鏡突然蒙上水霧,映出我眉心朱砂痣滲出血珠。
窗外傳來陶軒與暗衛的低語,夜風送來半句"七星連珠夜"。
正要推開窗,後頸突然貼上冰涼劍鞘。
陶軒的氣息混著血腥味籠罩下來,他染血的指尖捏著塊雙魚玉佩,魚眼睛鑲著的紅寶石裂開細紋,露出裡麵蜷縮的白色蠱蟲。
"明日陪我去護國寺。"他聲音裡帶著我從未聽過的緊繃,劍穗玉佩撞在窗框上,冰裂紋裡滲出絲縷青煙。
我轉身時,他喉結處的傷痕正巧被月光照得發亮——是西域彎刀特有的鋸齒狀傷口。
更鼓敲過三響,那更鼓聲沉悶而悠長,我對著燭火研究那塊龜甲。
火苗突然躥起三尺高,將窗紙映出個古怪圖騰。
銅鏡裡的倒影突然扭曲,我看見自己穿著嫁衣倒在血泊中,陶軒的劍尖垂著滴血的冰裂紋玉佩。
伸手去碰鏡麵時,屋簷落下片染著香灰的瓦當。
暗格裡的機關匣突然自動彈開,前世陪葬的那支斷成三截的鎏金步搖,此刻竟完好如初地躺在紅綢上,鳳嘴裡銜著的珍珠正對著西廂房方向。
銅鏡水霧突然凝結成冰花,將那個可怖的幻象凍在鏡中。
我握緊斷過又複原的步搖,聽見侯府更鼓聲比平日慢了半拍。
簷角鐵馬撞出個古怪音律時,西跨院方向傳來瓷器碎裂聲——正是林側妃禁足之處。
推開窗,瞧見陶軒立在院中梅樹下。
他手中劍映著月光,在地上劃出北鬥七星圖案。
當第二顆星紋染上梅瓣時,我腕間玉鐲突然發燙,照出青磚縫裡蜿蜒的銀線,像極了龜甲上那個詛咒符文的起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