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梁洌開始渙散的眼神重新有了焦距,集中在褚玄毅臉上,他確認地伸手碰了碰,感受到溫度終於有了點真實感。
“褚玄毅。”
他輕念著褚玄毅的名字,掌心緊緊貼住褚玄毅的臉頰,冷不防地說:“你怎麼臉還是熱的,跟真的一樣。”
“梁洌,我就是真的。”
褚玄毅急切地抓住了梁洌貼在他臉上的手,梁洌被捏得手發疼,可他還是不信,下意識否定,“褚玄毅怎麼會在這裡,你不要騙我!我知道這隻是我的幻覺,我……其實已經死了,對吧?”
梁洌說著自顧地笑起來,再自顧地說下去,“不過這樣也不錯,最後還能見到你,我很開心。”
“梁——”
褚玄毅要說什麼,他搶先一步勾住褚玄毅的脖子吻上去,褚玄毅沾著水漬的唇瓣,黏熱的口腔,被他纏過來緊緊交織磨動在一起的舌頭,都那麼真實和熟悉,愉悅攀上他的神經,麻痹了他所有的痛覺。
可是還不夠,就像有什麼拖著他的腳,要將他拽回無底的深淵裡,他揪緊褚玄毅的頭發,將自己送得更近,如同上癮一樣手伸去解褚玄毅的扣子。
褚玄毅卻抓住了他的手,不讓他解。
他不解地抬起眼盯著褚玄毅,不滿作為一個幻覺還這麼不聽他的話,還看起來一本正經地問他,“你確定真的要在這裡?”
“這裡怎麼了?”
梁洌的視線終於挪出了褚玄毅的範圍,看到了混亂一片的邪教成員,白色的麵具撒落得到處都是,沾上了還在流淌的溫熱血液,有一股已經流到了他腳邊,他低頭看下去還能倒映出他的臉。
映在血液中的臉難以看清,可是像攫住了他的雙眼,讓他真正看回了現實。
怪物是真的,褚玄毅也是真的!
可是發生了什麼?
梁洌猛地盯向了褚玄毅,發現雙手還緊緊地把人摟住,他連忙抽開手後退了兩步問:“那個……兩個怪物去哪裡了?你知道那種怪物對吧?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問完不等褚玄毅回答,自己先分析起來,莊鳴說過沒有吊墜進不來這裡,可吊墜隻會發給邪教成員。
所以褚玄毅在這裡,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也是邪教成員,可能在他之前已經在這裡了。
那褚玄毅為什麼要救他?是不舍得他這麼好用的床伴死那麼慘?那褚玄毅為他背叛了信仰?
不對,是那個觸手怪物。
是那個觸手怪物從另一個怪物的觸肢中救了他。
那觸手怪物去哪裡?
梁洌的腦子轉得快要燒起來了,褚玄毅忽然往前跨了一步,雙手握住他的肩膀,低下眼來告訴他,“梁洌,沒事了,我帶你回家。”
“我不回!”
梁洌用力去推褚玄毅,可惜絲毫沒有推動,他放棄地抬起頭問:“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種怪物?為什麼在這裡?是不是也加入了邪教?”
這幾個問題,褚玄毅一個也沒回答,他將梁洌扣進了懷裡,溫柔地貼近過去說:“都不重要,我帶你回家。”
“放開我!”
梁洌的聲音帶起了怒氣,終於把褚玄毅推開了一回,連忙往後退了好幾步,一腳踩到了剛才流到他腳邊的血,發出了極輕水聲。
他用力地盯向褚玄毅,過了好幾秒才終於說出一句,“我們分手了,我的事不用你管,我要去找我爸媽。”
“梁洌!”
褚玄毅長年難有語調的聲音猛然提高,可是梁洌沒有理他,往像全都狂犬病犯的邪教成員堆過去。
梁洌不清楚這些為什麼變成這樣,但肯定和剛才的兩個怪物有關,他站在前麵,覺得這並不比怪物少可怕一點,甚至讓他覺得更加毛骨悚然。
明明穿著光鮮亮麗衣服的人,此刻都如同發病的瘋狗,不是在撕咬彆人,就是在撕咬自己,每個人眼中都充滿了他形容不出的恐懼,仿佛不這樣發狂就會自己先被嚇死。
他試圖阻止,可是還沒靠近一人不知把他看成了什麼,猛地向他撲過來,像是找到了更好逃避恐懼的方法。
然而動作隻撲到一半卻詭異地收住,身體怪異的扭曲往地上倒下去。
梁洌解釋不了發生了什麼,但更不能解釋的他也已經見過了,沒多懷疑,這麼多人他一個人也阻止不了,所幸手機偷偷帶進來了,他連忙退開去給申屠零打電話。
申屠零還是不接他電話,他想來想去,回過頭去找褚玄毅幫忙,“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他們停下來?”
這麼問是他覺得褚玄毅肯定知道邪教的事,也許見過這樣的現象,知道應對的辦法。
可褚玄毅回答他的還是那句,“他們不重要,你要找的人也不在這裡。”
聽著平淡得毫無情緒的語氣,梁洌懷疑褚玄毅連基本的人性都不有,哪怕一個稍微正常點的人,看到這麼多人殘殺的畫麵都會害怕不適。
他忍不住問:“褚玄毅,你到底是什麼人?對於彆人的生命就沒有一點感覺,沒有一絲同情嗎?”
褚玄毅的眼神裡閃過了片刻的不解,梁洌捕捉到了,這一刻他真的覺得自己很可笑,他怎麼會愛了一個毫無人性的人四年?
“你真的要他們停下來?”
褚玄毅突兀地問了梁洌一個迷惑的問題,梁洌轉過身當作沒有聽見,聯係不上申屠零,他準備給附近的派出所打電話找人過來幫忙。
可他還沒拿起手機,前一刻還仿佛精神病院失控殘殺在一起的人,突兀地靜止不動了。
——發生了什麼?
梁洌驚得僵滯在原地,而滿身血肉模糊的邪教成員瞬間都站起來,像最開始一樣列隊站好,即使身上的血在不停往下滴,他們也都如同毫無痛覺,紛紛揭下麵具等待著他檢察一般不動。
然後,所有人聲音統一整齊,機械冰冷地開口,“這裡沒有你要找的人,回家吧。”
這一刻,梁洌真的嚇到了,比起被觸手怪物侵犯時,比起覺得自己快要死在怪物的觸枝下時,眼前的畫麵讓他更加毛骨悚然。
而邪教成員們像是怕他不知道是對他說的,齊刷刷地盯住再次重複,“這裡沒有你要找的人,回家吧。”
“現在可以走了。”
褚玄毅這時走過來,平靜與平時沒有區彆,抓起了他的手腕,他僵硬地轉頭,迎上褚玄毅的臉白得毫無血色,眼神也變得無機質,連聲音空洞地說:“他們在跟我說話——”
“梁洌。”
褚玄毅的嗓音有一絲慌張,下一句格外地溫柔起來問:“他們都說不在這裡,可以走了嗎?”
梁洌仿佛聽不懂褚玄毅在說什麼,望著褚玄毅依然帥到完美的的臉,他卻有一瞬間覺得比這裡的所有一切都還要可怕。
下一刻,褚玄毅突然捂住了他的眼睛,下蠱一樣唇緊貼著他耳朵說:“睡覺。”
他不想睡,可是他控製不住大腦的困意,閉起眼睛瞬間睡了過去。
這時,宴會廳的大門被暴力打開,褚玄毅仿佛什麼也沒看到,抱起睡著的梁洌往門口走去。
從外麵衝進來的人看到他紛紛僵住腳步,隻瞧了一眼全都自然地低下頭,沒人敢直視,甚至連呼吸都刻意停下來,一直到褚玄毅走得看不見蹤影,那股強烈的壓迫感才消下去,他們一齊鬆了口氣。
“這就是那個超特級?他、他抱的那個就是祂的人類男友?祂真的在跟人類談戀愛?”
旁邊的人提醒道:“不想死就彆說話。”
可說話的人偏不怕死地繼續說:“他到底為什麼會迷上一個人類?”
上次在地下通道見過梁洌的男人,輕推了推眼鏡回答:“沒有人知道。”
褚玄毅把梁洌帶去了附近的酒店,剛將人放在床上,梁洌突然拉住了他,嘴裡囈語地叫著,“不要拋棄我……爸爸……媽……媽媽……”
“你是我的,不要想彆人。”
褚玄毅鬆了撐住床的手,跌下去疊在梁洌身上,緊緊地把人勒緊在懷裡。
梁洌下意識往上伸手將自己緊貼在褚玄毅懷裡,他正在做夢,夢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生日。
溫暖乾淨,帶著童趣風格的床鋪,一早的陽光從窗戶斜灑進來,正好照到了床前的地板。
11歲的他揉著惺忪的睡眼起來,發現了放在他枕邊的禮物,立即抱過來。
他不知道他是哪天出生的,生日是被收養後養父母給他定的。他剛剛拆開了禮物,養父突然推開門伸進了一個腦袋對他問:“小洌,喜歡這個禮物嗎?”
禮物是一個航天器的模型,和房間裡的燈一樣。對於航天到底是什麼他還不是很理解,隻知道養父母跟他說的,航天是人類去探索太空的奧秘,他以後要當一個宇航員。
他也不知道宇航員要做什麼,但這是他收到的第一個生日禮物,他很認真地回答:“喜歡。”
養父很開心地對他笑了,養母這時候過來叫他們去吃早飯。
飯桌上他好奇地問:“為什麼媽媽要給我選今天做生日?因為是兒童節嗎?”
養母忽然沉默,養父告訴他,“因為你還有一個哥哥,但是他離開了我們,我們希望你可以和他在同一天過生日,這樣就等於給你們一起過生日了。小洌,你願意滿足爸爸媽媽這個願望嗎?”
梁洌認真地想了這個問題,他不在意什麼時候過生日,他隻覺得第一次有人對他這麼好,會給他這麼多東西,會這麼關心他。
他真心地回答:“願意,”
之後,他們去了遊樂園,那也是梁洌第一次見到遊樂園,第一次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地方。
他第一次開了碰碰車,養母和他一輛,手把手教他,然後帶著他去撞養父的車,“小洌,彆怕!撞他,撞你爸爸!”
他第一次做了海盜船,他問養父海盜是什麼,養父認真地告訴他,“海盜起源於大航海時代,指的是在海上掠奪搶劫其他船隻的強盜。但是到了現代,在許多影視作品中,海盜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自由和冒險。”
他也不知道大航海時代是什麼,但覺得養父什麼都懂,鼓起了掌,“爸爸,你好厲害!”
最後他們玩遍了遊樂園所有的項目,他累得走不動,養父背著他,養母在旁邊給他們扇扇子。
遊樂園門口有一個拍照的小醜,把這一幕拍了下來,是他和養父母的第一張合影。
他靠著養父的肩膀,開始西落的太陽繞過來打在臉上,溫馨又美好。
養母買下了這張照片,在養父母失蹤前,這張照片一直放在他床頭。
梁洌猛然睜開眼,天已經亮了,他第一眼去看床頭的照片,卻發現在他在一個陌生的房間一下坐起來,看到褚玄毅佇立在床邊,他脫口而出。
“我爸媽呢?”
褚玄毅沒有回話,他猛然記起他是來找他養父母的,立即掀開被子跳下床,“我要去找他們。”
“他們不是!”
聽到褚玄毅冰冷否定的聲音,宴會廳裡的記憶才回籠進梁洌的大腦,他僵住下床的動作,手捏在被子上麵突起了一根根青筋,他用力狠吸了一口氣才終於把話說出聲。
“褚玄毅,我再問你一次,你加入邪教了嗎?”
這一回褚玄毅終於回答了,“沒有。”
梁洌無法否認聽到這兩個字,他懸在空中的心往下落了一大截,手背上的青筋都縮了回去,他接著問:“那你為什麼會在那裡?你怎麼進去的?”
“因為你在。”
梁洌眉頭一皺,“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裡?”
褚玄毅又不回答了,梁洌往窗外看了一眼,立即去找他的手機,沒在床頭櫃上看到又問褚玄毅,“我的手機呢?”
“不要再找那兩個人類了。”
褚玄毅回得牛頭不對馬嘴,梁洌卻聽懂了他的意思,抬頭直對上褚玄毅的雙眼回答:“那是我爸媽,我來這裡就是為了找他們!”
“他們不配——”
“褚玄毅!”
梁洌喝止地叫了一聲,從床上下來直佇到褚玄毅麵前,仔細地觀察著和他睡了四年的男人,想起褚玄毅麵對一兩百人的生命仍然冷漠的臉,他脫口而出。
“他們收養了我,把我照顧到了成年,因為我才失蹤的!就算他們真的加入了邪教,我也會找到他們。”
褚玄毅靜默地望著他不說話,他突然也像泄了火一樣,覺得和褚玄毅說什麼都已經沒有意義了,又坐了床上對著窗戶外的遠空開口。
“多謝你這次救了我,無論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裡,做過什麼,以後請不要再管我的事。如果我查到你和邪教有關的證據,一定會親手逮捕你。”
“梁洌!”
褚玄毅這一聲沒有藏住慌張,可梁洌不聽他想說什麼,直接打斷他,“手機給我,我還有事,沒時間在這裡浪費。”
“你要去哪兒?”
褚玄毅急切地問,梁洌嗓音冷起來回答:“和你沒關係了,你是不是忘了我們已經分手,你要是想用錢買一個床伴,還是換一個人,我沒興趣。”
梁洌說著用視線在房間找他的手機,發現在櫃子上充電,他倏地起身去拿。
可剛站起來就被褚玄毅按回了床上,褚玄毅靠他的一身肌肉壓下來,完全壓製住了他的四肢,雙眼像勾子一樣抓在他眼中。
他瞥開視線掙紮起來,“褚玄毅,我叫你去找彆人!我已經對你沒興趣了。”
“你有!”
褚玄毅的手指紮進了梁洌的指縫,將梁洌的雙手壓製到了頭項,他貼下去,氣息全拍打在梁洌的唇上說:“我們增進感情就有了。”
梁洌不知道褚玄毅怎麼還能在這時候說出這四個字,褚玄毅說完直接做,堵著他的唇就吻過來,舌頭撬進他的嘴裡,像要屠城一樣到處攻掠,他怎麼也避不開,最終狠心地咬下去。
然而,他嘗到了血腥味褚玄毅也沒有退出去,反倒像是要將血灌給他喝一般,將舌頭伸去了正常不可能到的地方,他隻能在喉嚨裡發出曖昧的嗚聲。
就在他以為褚玄毅要這樣讓他窒息而死時,褚玄毅終於給了他喘氣的空隙,他驀地用頭狠狠往上一撞,撞在了褚玄毅鼻子上,趁著褚玄毅愣神的瞬間,他一口咬到了褚玄毅的脖子。
褚玄毅一動不動地任他咬出了血,還是不放開他的手,他跌回去用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語氣說:“褚玄毅,你真的懂什麼是感情?在你心裡真的有感情嗎?”
果然,褚玄毅愣住了,平時總是看不出情緒的雙眼,此刻都顯出了一絲焦急。
梁洌終於真的笑出來,可是笑完仿佛跌回了過去無儘的黑暗,儘量平靜地告訴褚玄毅,“如果是因為我當初主動的,我向你道歉,我能回報你的隻有陪你睡了四年。以後、我們最好再也彆見了。”
褚玄毅一動不動,看起來仿佛在難過。
麵對一兩百人血腥殘殺都無動於衷,褚玄毅真的會難過嗎?他們一起生活了四年,他從來沒有見過褚玄毅因為什麼難過。
梁洌對著那雙能殺死他的眼睛問:“你、還有什麼、想說?”
褚玄毅還是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他再也忍不下去,掙紮地吼出來,“沒有話說就放開我!”
“梁洌!”
褚玄毅這一聲聽起來真的慌了,梁洌觸上他的視線,就仿佛從他眼中砸下來巨石般沉重的感情。
可如果褚玄毅真的愛他,哪怕對他一絲的在意和關心,他們都不會走到分手這一步。
梁洌不想再在原地打轉,掙紮地大喊出來,“夠了!我不想再跟你說這些沒用的廢話!讓開,我要走了。”
褚玄毅不讓,就這麼如同烙在他身上的鋼鐵鉗著他,眼神和要吃了他一樣,可是沉默地一個字也不肯說。
他不知道褚玄毅到底想要什麼,隻覺得要被這人逼瘋了,終於掙開了褚玄毅的手,揮起來就往褚玄毅的臉砸過去。
褚玄毅被這一拳打側了臉,他絕決地說:“褚玄毅,彆裝了!無論你想要什麼我們都結束了,永遠不再可能!這輩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這輩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這一瞬間褚玄毅雙眼裡染成了一片漆黑,眼白和瞳孔像被什麼遮住,身周騰起瘋狂躥動的黑氣。
但下一刻他壓下去,平靜如常地對梁洌回答:“好。”
就和他們分手那天一樣,梁洌看著褚玄毅起身離開房間,同樣貼心地為他關上了房門。
聽到門關上的響聲,梁洌忽然像是被抽掉了全身骨頭,整個人如泥一樣癱在床上。
這一次他和褚玄毅真的徹底結束了。
望著陌生的天花板他笑了一聲,然後用手臂擋住了眼睛。
就在梁洌閉起眼睛的瞬間,窗外本來陽光明媚的天氣,突兀地陰沉下來,卻不是暴雨即將來臨,而是天空仿佛被一層突然出現的黑色霧氣籠住,頃刻間遮天避日,並且以梁洌所在位置為中心向四周擴張。
黑霧籠罩下的人全都詭異地僵滯住,如同朝拜一樣,向著梁洌所在的位置,嘴裡統一又重複地發出同一句話。
“……為什麼不愛我了……梁洌……”
“……梁洌……為什麼不愛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