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大型旋轉式扶梯向上,少年不敢回頭,隻想趕快跑到轉角隱蔽處。
他筆直的小腿邁得很快,如水般細膩白皙的肌膚微微繃緊,在晨曦中勾勒出漂亮的弧度,顯得漂亮而脆弱。
“嗚。”蘇澤歲道。
“彆、彆哭了小少爺。”管家喘著氣,覺得眼前的場景似曾相識,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
他也聽到了顧熠闌惡劣的威脅,什麼每時每刻監視的,隻要是個正常人,都無法忍受,也難怪蘇小少爺會有如此大的反應。
一個邁步,蘇澤歲竄到了旋轉樓梯的轉角處,然後順勢“噗嘰”蹲了下來。
他攥住扶梯冰涼的柱子,一邊顫抖著,一邊貓貓祟祟地探出了個毛茸茸的腦袋,偷偷觀察著樓下的場景。
管家看不懂他的舉動,隻能在蘇澤歲後麵蹲了下來,悄悄觀察著他的舉動。
少年小臉慘白,眼眸微微瞪圓,軟唇上隱隱顯出齒痕,襯得眼尾處那抹色更紅了,像是被人欺負慘了。
管家終究還是不忍心,趁顧熠闌不在,偷偷背刺老板:“小少爺彆難過,顧先生他……或許隻是在嚇唬你呢?你要真跟他結婚了,說不定……”
說著說著,就有點編不下去了。
因為顧熠闌的性格底色實在太鮮明了,陰沉戾氣,說一不二,漠視一切,完全不像是會忽悠人玩的樂子人。
這本該是一個尷尬又失敗的安慰,但原本目不轉睛偷看的蘇澤歲,突然轉頭看向了他,眼裡亮晶晶的,像是捕捉到什麼關鍵詞。
管家被他清澈透亮的眼眸看得心裡一咯噔,一半是心虛,一半是欺騙小朋友的罪惡感。
蘇澤歲垂下眼眸,看著管家的皮鞋幾秒,突然認真地輕聲道:“想結婚。”
管家一愣:“啊?”
如果他沒記錯,這是少年第一次主動對他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想結婚。”
蘇澤歲瞪著他的皮鞋,又咬字清晰地重複了一遍,不像是在勉強或者開玩笑。
管家難以置信地眨了眨老花眼,那一瞬間,腦海中湧現出無數畫麵——
少年看著高大金絲籠和森寒鎖鏈,不僅不怕,甚至還有點小開心;少年明明站在平地,卻還直直地把膝蓋摔成的觸目驚心的青紫色;少年甘願把手機給人檢查,在聽到“懲罰”這個詞後又羞澀地跑走……
樁樁件件讓他不解的事件彙總在一起,管家腦中卻愈發清晰。突然一下,他從紛亂複雜的線索中抓住了正確答案,猛地瞪大眼睛——
蘇小少爺他、他是抖!?
而現在的逃跑……隻是欲迎還拒的小情趣?
若是真的害怕,為何不一口氣跑到房間再不出來,而是躲在這裡偷聽呢?
管家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震驚地抬起頭,看著麵前的少年。
僅僅一個晃眼的功夫,少年臉上甚至已經浮現出一層羞紅色。
管家:!!
因為跑得匆忙,少年烏發有些亂,頭頂翹起來幾縷稚氣的呆毛,隨著偷看的小腦袋而晃悠著。
人不可貌相!
管家捂住胸口,好像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自消化著龐大的信息量。
樓梯轉角的位置離一樓並不遠,樓下的兩個男人又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說話,所以蘇澤歲看得見、聽得清楚。
沙發上靠著的男人鼻梁高挺,側臉輪廓流暢而銳利,姿態放鬆,目光輕輕落在麵前身形高挑的西裝男身上,沒有說話,但那如山般沉重的壓迫感卻一絲不減。
站著的西裝男明明視線更高,但氣勢卻弱了一大截。
他硬著頭皮道:“哥,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由於缺乏睡眠帶來的倦意,顧熠闌本來懨懨地垂著眼皮,聽到這個稱呼,他厭惡地蹙起眉頭。
他朝著旋轉樓梯略一抬眸,就注意到了轉角處的那小半張漂亮惹眼的臉。
他視線淡淡掃過,少年就像受驚的小白兔一樣,縮回了腦袋。
顧熠闌知道蘇澤歲對他“誤會”深重。自他在seedsters出手,到後來隨口亂謅的“扶老奶奶過馬路”,再加上吊橋效應的影響,逐步加深。
今天,他就要矯正少年這個思想誤區。
他沒有糾正西裝男的稱呼,而是弓起身,把桌上的一摞文件推了過去,不鹹不淡道:“看看?”
隨著彎腰,顧熠闌頸背勾出緊致的肌肉線條,像是優哉遊哉的野狼突然擺出了狩獵姿態,把西裝男猛地嚇了一哆嗦。
自知失禮,他擠出一個討好的笑,接過那一堆文件。
但他剛翻了幾下,臉色就瞬間難看。
財務報表和審計證據,追蹤和反追蹤電子記錄,內部舉報,獨立審計結果……每一份獨立的文件,都是在細數他的罪行。
樓梯上,管家蹲在一旁給少年科普:“那個顧家人,為了掩蓋自己在公司經營中犯的錯,財務造假。顧先生昨晚通宵查了一晚上。”
通宵、一晚上?
蘇澤歲微微張開軟唇,在心裡把西裝男評判為“壞人”。
樓下,壞人見事情敗露,連唇色都變得慘白。
但事已至此,他也隻能穩了穩心態,打起感情牌:“對不起啊哥,我本以為我能很快彌補之前的決策失誤的。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真的麻煩你了。”
這一招自己一張嘴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顯然是想用親戚的身份平息事態。
顧熠闌垂眸摩挲著食指指腹,沒有接話。
西裝男咬了咬下唇,像是豁出去了般,再開口時,聲音中已經帶上了後悔的泣音:“哥,我爸媽從小就更偏愛弟弟,無論我怎麼努力都沒用。我好不容易從哥大金融係畢業,進入家族集團的管理層,可他們……他們卻都認為我是靠你才立足腳跟的。”
“這半年來,我在集團步步高升,他們才願意多看我一眼。如果他們知道我在重要決策上失誤,導致家族企業虧了那麼多錢,那、那……”西裝男眼神慌亂。
顧熠闌聽得耳朵有點煩了。
他早聽聞這位遠房堂弟最愛煽情地編故事,若不是考慮到某位正在偷聽的少年,他甚至不會讓對方有見到他的機會。
“你很在乎這份工作?”顧熠闌打斷了他。
西裝男見有希望,急忙點頭,滿臉懊惱與悔恨地看著對方:“我很喜歡金融學。在我小的時候,我就常常想,長大後能當上集團的財務經理就好了。我努力了很久,直到不久前才實現這個願望。”
顧熠闌道:“cfo呢?”
西裝男眼睛一亮,以為顧熠闌真的被自己不幸的童年經曆打動了。
他看不透男人那雙深淵般不見底的黑眸,一時有些難以相信,但還是忍不住欣喜若狂。
他在心裡想著,麵前年紀輕輕的集團董事在傳聞中再恐怖,還不是被他三言兩語解決了?他實力一直都有,隻是一路走來差了些運氣罷了。
但他口中卻委婉謙遜道:“集團現任cfo是個很有能力的老人,我很敬佩他,也很羨慕他……”
顧熠闌微微抬手,打斷了他的“人情世故”。然後抬起黑眸看著西裝男,勾唇道:“行,以後不用再羨慕他了。因為,你和他都被炒了。”
西裝男被男人的微笑嚇得後背發涼,聽到他的話,更是瞠目結舌,滿臉愕然與絕望、不可置信。
“喜歡金融學、喜歡財務?”顧熠闌挑眉,細數著他剛才的話,“可以,我會把你安排進監管機構的黑名單裡的。”
以西裝男的涉嫌金額,進了黑名單,就意味著終身不能再從事與財務相關的職位。
“還有彆的想法與要求嗎?”顧熠闌又問道。
“什麼?!!哥,你肯定是在開玩笑吧哥。”西裝男反應過來,徹底慌了神,“我也是顧家的人啊,我們身上是有血緣關係的!我們小時候還一起在老宅子裡吃過飯,我……”
他亂了分寸,口不擇言,直到對上顧熠闌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的目光,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倏地噤聲。
“公司法務會再對你追究刑事責任。沒彆的事就出去。”顧熠闌冷冷下了逐客令。
他聲音淡淡,但眸子卻像結了寒霜般,令人發怵。
西裝男麵如菜色,自知口中失言,踩了顧熠闌的雷區,生怕再一個求情,就給自己招來坐牢的下場,頓時不敢再言,夾起公文包,像喪家之犬般倉皇而逃了。
大門“哢”地一聲輕輕合上,昭示著西裝男消沉而無助的心情。
顧熠闌舌尖抵了抵上顎,利齒磨著口腔內的軟肉,微微闔上了眼皮。
六親不認、泯滅人性,動用手中的權力輕易斬斷彆人的夢想。
這是他給周圍人留下的常見印象。他想讓少年也這麼看待自己。
在不遠的樓梯轉角處,蘇澤歲靜悄悄露出一雙眼眸,看著西裝男離開,終於輕呼了一口氣,攥了攥雪白的拳頭——
壞人被打跑了!好耶!
他本來還在暗自開心,但卻見剛閉眼休息了不到兩分鐘的顧熠闌,又重新睜開夾雜著疲倦的眼眸,站起身來,似是要往大門處走去。
晨曦照在男人的頎長挺拔的身子上,在地上投下了一個長長的影子,讓人莫名想到了獨來獨往的孤狼。
蘇澤歲:!
他不敢大聲喊住男人,隻能掏出了自己的手機,低頭打字。
顧熠闌走到了大門口,手剛要握上門把手,手機就震動了一聲——
【oo:去哪】
顧熠闌抬起眸子,順著大廳的旋轉式扶梯往上看去,就看到原本隻露出小半個頭偷聽的少年,現在整個人都站了起來,正手握扶梯,焦急地看著他。
他不願再惹誤會,伸手推開大門,頭也不回地離開,還不忘發送出最後一條消息——
【顧熠闌:實驗室。】
樓梯上的管家不知道兩人在互發信息,他見老板已離開,就跟這個家的小主人道:“小少爺,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發微信聯係我。”
他如此熱切地說著,但麵前的小少年卻依舊盯著手機,沒有應話,而是思索片刻,又在手機鍵盤上打了幾個字。
管家被忽視了也不惱火,以為少年欲迎還拒的小把戲失敗了,正在傷心地跟朋友哭訴。
恰好此時,他口袋中的手機響了兩聲。他掏出手機,抬起腳,準備下樓去處理早晨的第一波事務。
但他定睛一看——
【oo: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oo:想喝水】
管家猛地止住腳步,轉過身去,看向背後的少年。少年對此毫無反應,依舊繃著小臉,在手機上專心打字。
管家懵了。
……不是,就在麵前,至於線上聯絡嗎?
但好吧……既然小少爺喜歡這種溝通方式,那麼他就耐心地等一會,看看對方一臉認真,到底還有什麼彆的指示。
過了整整兩分鐘,他的手機才又“嗡”地響了一下——
【oo:謝謝[兔兔鞠躬jg]】
管家:??
不是……這麼長時間,都用來認真地挑表情包了?
管家不解著,一對上蘇澤歲那雙小白兔般通紅的眼眸,他就又沒了脾氣——
這是哭到脫水了!
“好的小少爺,等我會兒。”管家不敢耽誤,收著啤酒肚,一步兩個台階地去餐廳倒了杯水,然後氣喘籲籲地跑回來,遞給蘇澤歲。
蘇澤歲小口小口喝著水,單手在手機上按來按去。
於是,管家的手機又響了——
【oo:謝謝。你為什麼不按照時間表起床?】
由於平時很少開口說話,蘇澤歲手打出來的對話也格外生硬,直來直往,不懂人情世故。隻有在發他那唯一收藏的小白兔表情包時,才能從中窺探出一絲少年的本性。
打完這句話,蘇澤歲終於抬起頭,看向管家,眼眸裡亮亮的,藏不住期待。
——希望7:00其實是最晚起床時間,這樣他就不算違背時間表啦。
【aaa管家:我要安排其他傭人的工作,所以顧先生允許我提前二十分鐘起床】
發送完,管家也看向蘇澤歲。
兩個人麵對麵打字,總有點說不上來的奇怪。
【oo:哦】
少年手起手落,一分鐘打出了一個字來。但管家從中讀出了對方的失落。
蘇澤歲重新低下頭,打字。
兩番對話完畢,見是真的有求必應、有問必答,他才準備問自己最想問的幾個問題——
【oo:為什麼顧先生一邊讀博士,一邊處理公司的事。他不累嗎?】
這是一個很常規的關心,就像大街上偶遇問句“你吃飯了嗎”那樣隨意,但管家卻像是被狠踩了腳般猛地一驚。
他甚至都來不及打字,脫口而出道:“彆問這個小少爺。”
這棟彆墅這麼多年來從沒迎來過“客人”,而這裡的傭人就像nc一樣定時工作、定時休息,不該說的一字不語。
管家都快要忘了顧熠闌的逆鱗是什麼,也快忘了心跳加速的驚恐感。
他的第一反應是——幸好顧老板剛剛才說不會查蘇澤歲的手機,不然他們可要遭殃了。
向來沉穩憨厚的他,神情嚴肅而複雜地看著少年道:“小少爺,你以後可彆再問這樣的問題了,也千萬彆在顧先生麵前提這些。千萬千萬記住了。”
蘇澤歲雖然不理解,但還是乖巧地回了消息。
【oo:嗯】
【oo:那顧先生的房間裡有幾張床?】
零幀起手,內容勁爆,毫無前搖。
管家一個怔愣,尷尬地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剛才在樓下,他也聽到了顧熠闌說結婚後要讓少年搬到主臥、親眼盯著他的威脅。
雖然他知道答案,但就算是再唯物客觀的事實,放到這種問題背景下,都顯得格外……限製級啊!
“好像是。”管家含糊其辭,轉移話題道:“小少爺,咱要不先把這些問題放一放?你還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做的?我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比如下樓再拿個東西。
蘇澤歲想了想,接著打字。
【oo:你可以讓顧先生朋友圈不要屏蔽我嗎?】
管家覺得自己需要掐掐人中吸口氧氣。
……咱們能回到前麵那種倒杯水講個規則的簡單模式嗎?
但突然一下的,他靈光一現:“小少爺,我雖然不能左右顧先生的決定。但我有個辦法,說不定能讓他回心轉意……”
管家恭敬地彎腰,剛準備儘西方之禮儀,朝著側臥的方向比個“請”的手勢。
但他老腰剛彎到一半,優雅的手還沒伸出去,少年突然撒開腿,一溜煙跑走了,然後“砰”地關上臥室的門。
管家動作僵在了原地:???
他懵了,茫然地四下打量了一下——什麼也沒有啊。
幾個保鏢正死守著大門,西裝壞男人沒折返,歹徒沒闖進來,外星人也沒統治地球。隻有幾個老實本分的傭人,才剛起床,準備用餐後進行一天的工作。
他在原地傻愣幾秒,終於反應過來,站直身體,追了過去。
側臥裡。
管家進門時,蘇澤歲已經把手鏈牢牢地銬在了手腕上,整個人在床上縮成一小團,繃著小臉,瞪著空氣中某個虛無的點,看起來在氣鼓鼓,但眼尾紅得像是要滴血。
管家愣了下,沒有出言打斷少年的發呆,而是走到了木櫃前,將其倏地打開。
木櫃裡麵,都是他陪顧熠闌在某家難以啟齒的店裡買的小東西。當時他苦口婆心好說歹說勸了好久,老板才決定暫時不用這些變態的東西把人嚇走。
但現在,他隻後悔自己怎麼發現真相發現得這麼晚……
“小少爺,你看這是什麼東西?”
管家彎著眼眸,讓開身體,把背後的東西暴露在了空氣中。
那是一櫃的束縛帶、眼罩、項圈、牽引鏈、耳塞,甚至還有小狗耳朵,小狗爪爪,不堪入目的小狗尾巴……難以直視。
他口中的小少爺扭頭看過來,果然瞳孔驟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