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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眼前之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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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雲舒心急如焚,但並未失去理智。

自知家醜不可外揚的她,請求王弘業移步。

王弘業卻毫不在意地端起酒杯,語氣淡漠:

“都是自家人,有話但說無妨。”

符雲舒抬眼環視四周。

除了溫庭昔和老幕僚,餘下的都是陌生麵孔。

她彆無選擇,隻得柔聲道:

“夫君,妾身祖父與兄長赴長沙,無故為宦官所扣……其中必有誤會。

“懇請夫君出麵,為符家斡旋,化解此難。”

“此事,上月你曾提過兩回。”

王弘業略一沉吟:

“那時滯留潭州的,不是符家家主麼?怎的如今又多了符家大郎?”

符雲舒聽他一口一個“符家”,言語間毫無姻親之誼,心中寒意頓生。

她輕撫腹部,試圖以腹中骨肉,喚起他的憐惜:

“祖父被扣在先,宦官逼迫我家,遣兄長去議和。

“豈料竟遭此橫禍。

“夫君,符家往日為夫君儘心竭力,妾身又懷有夫君骨肉,懇請夫君垂憐……

“哪怕修書一封,代為周旋也好。”

不知是她言辭中的哪一處,觸犯了王弘業;

他忽然麵色一沉。

旁邊的老幕僚見狀,悄然示意眾州府官吏退下。

待眾人散去,王弘業冷聲道:

“儘心竭力?

“你符氏高攀我太原王氏,昔日所贈錢財,不過是彩禮之數!”

眼前的局麵,符雲舒早有預料。

所以,為了符家,她還不能放棄。

“王弘業,算我求你。”

符雲舒推開二人,雙膝跪地,朝王弘業重重磕了三個頭,哽咽道:

“我自幼喪母失父,全賴祖父與兄長垂憐,方能平安長大至今……”

她言辭懇切,字字含情;

既在說符家對她的養育之恩,也在卑微地祈求夫君回心轉意。

王弘業卻始終神色淡漠,目光遊離於菊與酒之間;

至於符雲舒的泣訴?

耳旁風罷了。

直到場中一片寂靜,他才如夢初醒般抬了抬眼,淡淡道:

“說完了?說完就回去吧。”

符雲舒愕然抬首。

她鬢發散亂,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個男人,完全沒了反應。

王弘業提起酒壺,自斟一杯,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耐:

“愛跪?看來本官讓你每日跪佛四個時辰祈福,還是太輕了。”

符雲舒麻木地閉上雙眼,清淚無聲滑落。

春秀與仆婦,趕忙上前將她扶起。

她未向王弘業行禮道彆,隻是任由她們攙扶著。

春秀欲背她離去,符雲舒卻輕輕搖頭:

“不必了。”

便邁著細碎的步子,沿著山路緩緩下行。

眼眶紅腫的仆婦早已淚乾,咬牙勸慰:

“娘子,您萬萬不可自暴自棄。刺史雖無情,可您得顧念腹中的小郎君啊……”

符雲舒路過一片菊花叢。

望著那傲然綻放的花朵,忽然輕笑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惘然:

“至少王弘業有句話說對了。

“求佛,都比求他管用。”

眼見符雲舒麵色慘然,失魂落魄地下山;

春秀麵色複雜,似是想到了什麼;

終究未發一言。

山上。

登高宴並未結束。

王弘業與一眾僚屬繼續飲酒作樂,彈琴鬥詩,好不快活。

直至月掛中天,才儘興而散。

王弘業滿身酒氣,坐在兩人抬的敞露式肩輿上,前後十六名護衛提著燈籠照路。

溫庭昔走在王弘業右手邊,躊躇良久,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道:

“明公。”

“嗯?”

“屬下以為,明公應救符家。”溫庭昔低聲道。

“說下去。”王弘業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治瘴之功關乎嶺南千百年民生,明公最遲年底,定能入中樞述職。可長安米貴,耗資頗多,若能有符家幫襯——”

“庭昔啊。”

王弘業打斷他道:

“你平日機敏過人,能察人所未察,可有時卻太過死板,不知變通。”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道:

“你好好想想……符家老翁與他長孫深陷潭州,豈不更能幫襯本官?”

溫庭昔麵露訝色:

“明公的意思是?”

“黃巢是如何吞並陳家的,便能如何吞並符家。”

王弘業淡淡道:

“屆時,符家的財物,依然能源源不斷送入我手。”

溫庭昔遲疑片刻,懷疑道:

“可……黃巢畢竟是外人,主母那邊好歹是嶽家,總歸更親近些。”

言外之意是:

同樣是斂財,你為什麼會以為外人比親族可靠?

王弘業酒意醒了大半。

他撐起身子,從肩輿上探出半身,俯視溫庭昔,語氣冷冽:

“本官躍升在即,你又憑什麼以為——

“符雲舒還配做我夫人?

“萬安符氏還配做我嶽家?”

王弘業的暴怒,既超出了溫庭昔的預料,也解開了他的疑問。

‘王弘業竟想休妻?’

‘是了,他向來將門第出身,看得比天還重。’

‘若入長安,必然會另娶高門貴女。’

想到符雲舒倔強無助的背影,溫庭昔的手背不自覺地鬆了又緊,口中泛出陣陣酸楚。

更令他寒心的是:

‘他還讓懷胎的舒兒長跪禮佛,竟是連親生骨肉都不願留!’

難道在王弘業眼中,豪紳之女能與自己同榻已是恩典;

誕下子嗣,隻會玷汙太原王氏的血脈?

溫庭昔咬緊牙關,不再發一言。

王弘業也意識到方才的失態,重新靠回椅背,語氣緩和了幾分,轉頭問左側的老幕僚:

“黃巢最近有何動作?”

老幕僚躬身答道:

“黃縣丞七日前借了符家的船,北上尋林招娣,打聽盧使君的下落。據目前消息,應是無功而返。”

“那他這幾日在做什麼?”王弘業又問。

“協助臨高等鄰縣治理瘴氣,組織崖州鄉民抵禦俚僚侵擾,率澄邁衙役巡邏治安……”

“嗬,他一個澄邁縣丞,倒是管得寬。”王弘業冷笑一聲。

老幕僚低聲提醒:

“明公忘了?

“那些膽大包天的疍民,擄走的不僅是盧使君,還有隨行的各州縣官員。

“如今崖州事務繁雜,黃巢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王弘業敲了敲腦門,恍然道:

“我說他這幾日不來請罪,原來是事務纏身……也算情有可原。”

老幕僚趁機進言:

“明公,萬安州近日恐生亂象。”

“此話怎講?”

“近些年,萬安符家一直是抵禦俚僚的主力。如今符家兩任掌事者陷在長沙,萬安州各級官員又未能就位,屬下擔心,俚僚人會趁機作亂。”

這話正戳中王弘業的心事。

盧鈞被擄發生在雷州,他尚可推卸;

甚至於作亂的疍民,也可歸咎於前任崖州刺史——

怎麼你才離任,崖州北的疍民就反了?

可若萬安州接連出事,他這個兼領各州軍政的瓊州都督,再發言就有狡辯的嫌疑了。

王弘業沉聲道:

“明日召集在任的州級官員,提點他們:本官正是關鍵時期,爾等絕不可鬆懈。”

“是,明公。”

王弘業打了個哈欠,閉目假寐。

肩輿從矮山下行至縣城。

街道寂靜,唯聞更夫敲梆之聲。

“關門關窗,防偷防盜!”

已是亥時二更。

王弘業忽地驚醒,轉頭問老幕僚:

“大師呢?怎麼還未到?”

老幕僚心中苦笑。

兩個月前才通過信件,約定最遲本月中旬抵達;

如今王弘業追問,他隻能硬著頭皮答道:

“快了,就這幾日。”

“若是乘船而來,是否會撞上那幫疍民?”王弘業皺眉問道。

老幕僚搖頭寬慰:

“明公,圓和法師德高望重,疍民再如何愚昧,也不敢對佛門不敬。”

王弘業心中煩悶更甚。

‘今夜聽聞的儘是壞消息,無一件好事。’

肩輿駛入官衙。

遣散眾人後,王弘業意興闌珊,朝正對麵的禪房走去。

正欲進門,他忽望見內院中人來人往,舉止慌張;

便招手喚來一名跟在符雲舒身邊的護衛,問道:

“胡善,出了何事?”

胡善麵有戚色,小心翼翼地看了王弘業一眼,低聲道:

“家主,主母她……小產了。”

王弘業點點頭:

“今夜總算聽見個好消息了。”

胡善見王弘業並未追究自己的責任,臉上頓時堆起討好的笑容,趕忙為主子拉開禪房的門;

又為他脫靴、打水洗足,可謂殷勤備至。

待王弘業躺下就寢,內院的兵荒馬亂也逐漸平息。

四下一片死寂。

胡善將腳盆擱在井邊,低聲嘀咕:

“總算不用再守著那娘們了……等家主休了她,說不定我還能找機會玩玩……”

他擼起袖子,正欲摸黑回外院住處;

卻借著月光瞥見一道婦人身影,悄悄推開後門縫隙,溜了出去。

“那不是春秀嗎?”

胡善心生疑竇,悄悄跟上。

他發現那婦人並未點燈,隻借著月光,貼著民宅外牆前行,時不時回頭張望。

隻是,她的夜視似乎不佳;

好幾次胡善以為被發現,她卻依舊若無其事地向前走。

子時三更的梆聲遠遠傳來,宣告新的一天。

春秀跑到城門口,與樹後的人影發生接觸。

借著月光,胡善隱約看見,春秀似乎將某物遞給了對方;

又像是對方伸手在她身上摸索,舉止曖昧難辨。

很快,春秀也隱入樹後。

越是看不見,胡善心裡越是癢得難受。

他耐著性子等待。

終於,一道男子的黑影從樹下竄出,消失在夜色裡。

看春秀遲疑的樣子,似乎打算換一條路返回。

胡善已然按捺不住。

他猛地衝上前,捂住她的嘴,將她拖回樹後。

見婦人奮力掙紮,胡善狠狠威脅道:

“叫吧,叫得大聲點,讓大家夥都知道你半夜偷人!”

春秀眼中閃出淚光。

胡善自以為成功拿捏,便鬆開了手。

果然,春秀並未喊叫。

隻是聲音顫抖,神情恐懼到了極點:

“胡阿弟……還有彆人知道我偷跑出來,與外男私會嗎?”

“嘿嘿,放心,隻有我看見了。”

胡善湊近了些,胡子幾乎貼到春秀臉上,喘著粗氣道:

“咱倆年紀相仿,隻要你乖乖聽話,我保證沒人知道你的小秘密。”

他試圖強吻,卻被春秀無力地推開。

她低聲哀求:

“不要,不要……胡阿弟,我求你了,彆這樣……”

這哀求聲反而激起了胡善的欲望。

他後退一步,將佩刀扔在樹下,解開腰帶,急不可耐地脫下褲子。

春秀嘴唇囁嚅,緩緩跪在地上,摟住胡善的腰,一舉一動像極了認命:

“胡阿弟,算我求你了……過些天是我崽六歲生日……”

她滿臉淚水,孱弱無助道:

“這個月,我本不打算殺人的。”

胡善意識到不對勁時,已經太遲了。

兩把削皮小刀,自她雙袖中悄然滑出。

左手一刀由後往前,刺入脊柱末端最下方;

右手一刀自下而上,在他張口欲呼的瞬間,劃開喉管。

緊接著,她繞到身後,像方才那般,捂住胡善。

烏雲蔽月。

胡善死得不能再死。

成亮從漆黑中走出,踢了踢死人的軀體,道:

“還好春姨發現得早,否則就暴露了。”

春秀沒有接話,隻蹲在地上,處理起屍體。

成亮也學著她的樣子,把屍體上值錢的東西全扒下來,將蓄意謀害現場,改造成搶劫殺人。

“說吧,縣丞有何安排。”

“阿兄欲除王弘業。”

“殺王弘業,老身一人足矣,無需更多布置。”

“瓊州刺史不能遇刺身亡,這會對阿兄不利。”

“縣丞準備怎麼做?”

“除其隱患,保其性命。”

“……此事真能做成?”

成亮湊到春秀耳旁,低聲說了些什麼。

後者麵色複雜,似乎對可行性持嚴重的懷疑態度。

可她終究沒有提出反對,隻點頭道:

“好,一切全聽縣丞的安排。”

待屍體處理完畢,春秀悄然潛回官衙。

接下來的幾日,她如往常一般儘心照料符雲舒,助她調養小產後的身子;

隻是每日去漏刻前,查看時辰的次數愈發頻繁。

旁人問起,她便笑稱是在數著日子,給文崽過生。

眾人隻當她老來得子,溺愛過度。

然而,官衙內迷上看時日的,不止春秀一人。

王弘業近日也頻頻關注時辰。

甚至推拒了所有公務,閉門不出;

時而練習君子六藝,時而對著空氣行禮,舉止格外怪異。

除了老幕僚,無人知曉王弘業為何如此。

隻知自家主人,似乎在等什麼人。

終於。

九月十五這天。

王弘業等的人到了。

“圓和法師,可算將您盼來了!”

他快步迎上前,語氣急切而恭敬:

“王某日夜翹首以盼,隻待法師指點迷津,助我破解眼前之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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