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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風暴(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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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清聖保羅街隻是序曲,舊城區仍在燃燒,鎮壓暴亂、恢複秩序刻不容緩。

為了避免橫生枝節,溫特斯假托負傷,順水推舟向伯爾尼上校移交了北城自由人騎隊的指揮權。

他隨口胡謅的假身份經不起細究,雖然能唬住沒有軍隊背景的市民,但在熟悉內情的人麵前一捅就破。

既然真正的索林根州最高軍事指揮官已經登場,伯爾尼上尉也不介意讓出舞台中央。

不過溫特斯的衛隊著實引人注目,站在哪裡都顯得格格不入——伯爾尼上校麾下沒有騎兵編製,北城的民兵騎隊又沒這般裝備精良。

溫特斯與皮埃爾和夏爾密語了幾句,便由兩人率領衛士們脫離駐軍大部隊,仍循河道冰路向著城內馳去。

溫特斯自己則和卡曼套上憲兵的罩袍,繼續留在伯爾尼上校身邊,以防範可能的斬首行動。

除了緝剿盜匪、威懾不法,蒙塔各自治州駐軍還有一項重要職責——鎮壓叛亂。

各州駐軍都有接管本州主要城鎮的秘密預案,所以伯爾尼上校“占領”鋼堡簡直是駕輕就熟。

他下達的命令清晰準確、次序分明:

(一)控製鋼堡的主乾道,確保入城、出城路線暢通無阻;

(二)占領沿河的橋梁、交叉路口、地標建築,將鋼堡分割成互不相連的街區;

(三)從沿河主路出發,逐街區地掃蕩暴徒,向城市邊緣推進。

計劃最初執行得很順利,得到北城民兵騎隊的支援以後,駐軍的效率大大提高。

鋼堡的“自由人”雖然軍刀使得很笨拙,但是憑借胯下的高頭大馬,往往隻要幾名騎手一次佯裝衝鋒就能將聚集的暴亂者驅散。

即使個彆騎手深陷人群遭遇圍攻,緊跟上的步兵也能及時將他們救出。

鎮壓部隊從南北兩岸同時進城,一路占領路口和橋梁,氣勢如虹地向著湖畔碼頭突擊。

可越是深入城市,再往前走遇到的阻力就越大。

因為今夜這場災難的主要行凶者已經不再是暴動的無業勞工,而是火。

……

溫特斯親曆過勝利兵工廠那場火災,本以為不會再看到能夠相提並論的末日景象。

可現如今他麵前的鋼堡,去仿佛正在重新上演圭土城大火的劇目。

熱浪翻湧,烤得頭盔胸甲滾燙。濃煙滾滾,熏得人睜不開眼睛。

玫瑰河兩岸的主路上人影憧憧、火光燭天。

趁亂打劫的蟊賊懷抱贓物,跌跌撞撞地橫穿人群,貓著腰鑽進小巷。逃難的市民拖家帶口,驚慌失措地逃往城外。

鋼堡的精華正是那些沿河密集分布的大小作坊,“工坊帶”既是鋼堡建築密度最大的區域,也是鋼堡交通最便捷的區域。

然而沿河作坊此刻大多已被洗劫一空,牆高門堅僥幸逃脫一劫的倉庫、工坊則被縱火焚燒。

原本最窄的地方也能容納兩輛貨車並行的大路,如今被裝著各種東西的手推車和馬車擠得水泄不通。

驀地,一輛滿載的手推車失去平衡,在車主人的驚叫聲中傾覆。

車上堆得高高的衣服、瓷器、銀具散落一地,引得旁人哄搶,轉眼間就隻剩下些許沾血碎瓷片和坐地大哭的車主人。

一眼望去,所有人都在搬運財物,卻無暇顧及火勢蔓延。

半空,成群結隊的鴿子繞著已經化為火海的家園盤旋回翔,不忍離去。不斷有鴿子的飛羽被燒毀,墜地而死。

教堂、房屋、作坊,一切都在燃燒中;火焰發出可怖的咆哮,失去支撐的屋頂轟然垮塌。

進城的鎮暴部隊和出城的難民相向而行,將鋼堡的動脈從兩端堵塞。

軍隊可以對付全副武裝的暴徒亂黨,但拿赤手空拳的避難者無可奈何。

把守路口橋梁的士兵竭力想要維持秩序,可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勞。

想進的進不來,想出的出不去,木頭爆裂的聲響混雜著男女老幼的哭喊叫罵,淹沒了街巷馬路。

……

伯爾尼上校的臨時指揮所就設在玫瑰河上的[小教堂廊橋]裡。

小教堂廊橋是鋼堡的地標建築之一,廊橋內部原本被鱗萃比櫛的商販攤位占據了近半的寬度,現在已經被粗暴地清掃一空。

滿麵塵灰煙火色的傳令兵奔進跑出,不斷帶回更糟的消息,送走最新的指令。

站在廊橋中段的八角水塔頂層,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舊城區的火勢。

與往日因失火引發的災難迥異,今夜的鋼堡大火顯然有複數的起火點,一齊向著四麵八方蔓延。

舊城區火光遍地。遠遠望去,尚未遭到波及的南城區和北城區如同孤懸赤海的沙洲,岌岌可危。

發覺計劃趕不上變化,伯爾尼上校第一時間將主要任務修正為“疏散民眾”和“撲滅大火”。

但是相比鎮壓暴動,撲滅大火和疏散民眾的難度根本不在一個級彆。

兩個大隊的士兵進入城區,頃刻間就被數以萬計的逃難者稀釋。莫說要滅火,就是疏散民眾也遠遠不夠,根本是杯水車薪。

伯爾尼上校在水塔頂樓瞭望火情,他的雙手看似隻是扶著窗框,然而按在紅磚上的十指已經鐵青。

“這樣不行。”守在上校身後的溫特斯說。

上校頭也不回地反問:“你說什麼?”

理智向溫特斯發出警告——不要多說話。

作為外來者,今夜過後鋼堡如何與他沒有直接關係。甚至火災愈是慘烈,將來對他反而越有利。

但還是有些東西驅使溫特斯主動開口:“我說‘這樣不行’。”

伯爾尼上校轉過身,冷冷看著溫特斯:“如何才行?”

“您比我更清楚。”

但“清楚”是一碼事,“動手”是另一碼事。

隻有身處視野開闊的八角水塔之上,才能真正明白情況已經惡劣到何等程度。

鋼堡現在就是一口架在火上的鐵鍋,裝滿了翻滾的沸油。油鍋正在加速傾倒,一旦熱油澆在柴火上,整間房屋都會熊熊燃燒。

現在已經到了不用激烈手段不能扭轉敗局的時刻——不!是已經到了就算使用激烈手段也很可能無法拯救鋼堡的時刻。

想要阻止整間房子化為灰燼,就得有不惜雙手的魄力。

托馬斯中校擠過逃難的人群,疾馳到小教堂橋橋頭,從最前線返回臨時指揮所。

他跳下鞍子,連馬都不顧上拴,三步並兩步衝進廊橋,奔上水塔。

“這樣下去不行!我們的部隊留在城內反而把路都堵上了。”托馬斯的臉頰都已經被熏黑,他言辭急切:“要不然,趁著火場還有段距離。暫時命令各百人隊撤退。讓出路來,先叫平民疏散。”

過去溫特斯可能聽不懂,但現在的他已經能明白托馬斯中校真正在說什麼。

“我們的部隊留在城內反而把路都堵上了”意思是“再這樣下去咱們的人也要陷在裡麵”。

“讓出路來,先叫平民撤退”則是中校提供給上校的冠冕堂皇的抽身理由。

駐軍的職責隻有鎮暴平叛,沒有救火。

即使軍團此刻坐視鋼堡化為灰燼,事後有人要追究責任,也可以用為時已晚、已儘全力開脫。但倘若是軍團主動跳進泥潭,可就再也沒機會把自己洗刷乾淨。

做得越多,錯的越多。世事如此,無奈又可悲。

伯爾尼沒有搭理副手,而是斜睨了溫特斯一眼:“小子,還用得著你替我下決心嗎?!”

上校摘下製帽,捋平花白的頭發:“托馬斯中校。”

托馬斯下意識靴跟一碰:“長官。”

“向各百人隊傳達我的命令。”上校重新戴上製帽,扶正帽身:“作為共和國陸軍大決議會委任的索林根州最高軍事長官,我認為鋼堡已經處於‘完全失控狀態’。依照《霍恩福特協議》第十七項之不公開條款授予我的權力,我決定啟用緊急預案——[鋼鐵雨]。”

托馬斯中校一怔,神情陡然變得緊張:“長官那是隻有叛軍占領城市才能觸發的秘密款項……”

“從即刻起。”伯爾尼上校巋然不動站在窗前,注視著火海中的埃爾因大教堂,不受任何影響地繼續陳述:

“鋼堡的一切財產,無分私人、市議會還是共和國所有,都由索林根州駐軍接管;鋼堡的全體成年男性,無分公民還是非公民,都被索林根州駐軍征召;

未被征召的平民一並納入軍管;任何違背命令的平民,私人財產和人身安全將不再受到保護。”

托馬斯中校頭暈目眩、口乾舌燥,遲遲說不出話。

伯爾尼上校瞥了副官一眼:“今夜有擅離職守、畏縮不前、妄言失敗者,一律按臨陣怯戰軍法從事。”

托馬斯喉結翻動,艱難地吐出回答:“是。”

“重複我的命令。”

托馬斯深吸一口氣,一字不差地將伯爾尼上校說的話完整背誦了一遍。

“形成書麵命令、歸檔。”伯爾尼上校麵無表情:“現在就傳達給各百夫長。”

托馬斯中校咬著牙抬手敬禮,“咚咚咚咚”地奔下塔樓。

“鋼鐵雨是什麼?”溫特斯輕聲問。

“那個你不需要知道。你隻要知道,我已經取得了生殺予奪的權力。”伯爾尼上校從懷裡拿出隨身酒壺,慢慢擰開壺蓋,雲淡風輕地回答:“今晚。”

……

鋼堡城內,原本分散的駐軍部隊重新攥成拳頭。

南岸和北岸各有一支百人隊撤退到城外設卡、紮營。

其餘百人隊則在各級軍官的帶領下,著手疏通出城乾路。

“疏通”的方式簡單而直接:凡是堵塞道路的馬車、推車,一律推進玫瑰河。

蒙塔士兵沉默地執行命令,高效又無情。

群山之國的軍事傳統認為“呼喊”和“戰吼”是弱者的自我安慰,沒有任何實際作用。士兵必須保持安靜,才能聽清口令和鼓點。所以蒙塔人被招入軍隊以後,學到的第一課就是沉默。

許多民眾除了隨身攜帶的財物,其他從家中帶出來的東西不由分說,全部跟著馬車一起被推下河岸。

這種粗暴的作風立即引發強烈反彈,一些市民情急之下向著軍團士兵揮起老拳,然後又被槍托和劍柄狠狠地教訓。

士兵們不善言辭,但是有人代替他們開口——來自北城的自由人騎手沿路巡曳,不厭其煩地大喊:

“聽好!鋼堡已經正式被軍團接管!”

“所有成年男性,立刻向距離最近的軍士和軍官報到,你們已經被征召!”

“婦女和小孩即刻出城!向東走!聖保羅街和聖約翰街有臨時安置點!”

“隻帶你們雙手能拿的東西!”

“駐軍最高軍事長官的命令,出城的大路上隻準走人!不準行車!”

與此同時,就在道路旁邊,一座臨時的絞刑架被拉了起來。

一具尚且溫熱的屍體在絞架橫梁下左右擺蕩,屍體上掛著一塊碩大的木板,木板上用紅到刺眼的塗料寫著一句簡短的宣判:[我偷竊]

在燒得通紅的天空下,逃難的民眾踏著眼淚和悲痛,走向城外。

……

飛魚街與天鵝巷的交叉路口,一輛雙套重載馬車被第四百人隊的路卡攔住去路。

“解下挽馬,帶上你們能帶走的東西。”把守路卡的軍士重複著上級的命令:“馬車不能往前走。”

趕車的人不理睬,反而揮起長鞭。

“長矛手!”軍士反應也很快,立刻倒退一步:“放平長矛!”

如林的長矛逼退了挽馬,這兩匹強壯的畜生嘶鳴著揚起前蹄,不敢邁步。

馬車上一共坐了五個人,麵對圍上來的士兵,為首那人摘掉兜帽,露出一張養尊處優的臉:“叫你們的百夫長來。”

百夫長騎著馬趕過來了。

“我是歸正宗的約翰內斯牧師。”為首的中年男子露出胸前的聖徽:“車上載著的都是埃爾因大教堂的聖物和書籍。”

百夫長的聲音有些沙啞:“埃爾因大教堂也完了?”

牧師搖了搖頭。

百夫長看了一眼馬車上的聖物和四名教士:“帶上你們能帶的東西,馬車不能再往前走。”

牧師臉色一變,強聲爭辯:“可是……”

“命令就是命令。教會的財產也已經納入軍管。”百夫長皺了皺鼻子,又說道:“我派幾匹挽馬給你,把東西都馱運到小教堂廊橋去。”

有教士驚呼:“不去城外?”

“城外不如小教堂廊橋安全,軍團的指揮所就在廊橋。”

車上的幾名教士連聲答謝:“願主保佑您。”

“彆著急謝。”百夫長吹了聲口哨,拍了拍馬車的圍欄:“所有人,都下車!一個人帶著東西去廊橋,其他人把罩袍都脫掉,到天鵝巷集合——你們也被征召了!”

韁繩被割斷,車套被摘下,挽馬馱著聖物和書籍離去,其他四名教士一步三回頭地被帶往天鵝巷。

……

[玫瑰河畔]

“小心!”示警聲回蕩在河麵:“下去了!”

伴隨著高喊聲,一輛沉重的四輪馬車被推下玫瑰河。

先是隻有車轅慢慢探出來,等到前輪完全懸空的時候,馬車驟然下墜,翻倒地栽進一人身高落差的河道。

冰封的河麵被砸出一個巨大的窟窿,而馬車本身執著地不肯下沉。

北岸,十幾個被煙熏得看不清麵目的男人提著木桶穿過逃難的人群,狂奔到岸邊,從冰窟窿裡打出水來。

好不容易提上水,男人們卻一口不喝,而是兜頭澆在自己身上。

饒是他們都穿著厚實的毛氈外套,大冷的天被澆上一身冰水,也被凍得牙齒打戰。

把全身衣服澆透以後,男人們又重新打水,然後提起水桶便要走。

“那是什麼?”一個年輕的聲音問。

為首的漢子扭頭觀望,正好把軍團士兵推車入河那一幕收在眼裡。再定睛一看,黑漆漆的河岸邊,竟然到處都是漂浮著的馬車、殘骸。

在回看北岸的沿河大路,雖然逃難的市民仍舊摩肩接踵,但是清除掉血栓似的車馬以後,人河已經開始順暢地“流動”——甚至還有全副武裝的士兵在維持秩序。

側耳傾聽,隱隱約約能聽到房屋垮塌的聲音從南岸傳來。隻是分不清究竟是房屋被燒塌,還是有人在拆房。

年輕的聲音驚喜萬分地問:“軍團也來救火了?”

“哼。”另一個蒼老的聲音滿是憤恨:“軍團才不會管我們呢!他們隻會去救南城和北城的富人!”

“你們帶水回去。”為首的漢子把水桶交給同伴,用力擦了一把臉:“我去見駐軍的老爺。”

……

[小教堂廊橋]

臨時指揮所,幾名勤務兵手忙腳亂地搬運桌椅,將商販拿來擺攤的小桌重新拚接成大桌。

其他人的注意力則全都集中在神秘的小伯爾尼上尉身上。

在眾人的注視下,神秘的小伯爾尼上尉挽著袖子,拿著石墨條,在凹凸不平的桌麵上運筆如飛。

他的動作幾乎沒有停頓,隻是偶爾會閉上眼睛回憶片刻,然後繼續揮動石墨條。

鋼堡舊城區的地圖就這樣被勾勒在臨時拚湊的長桌之上——精確到馬路和街區。

軍團出發時沒有攜帶鋼堡的城區地圖,萬幸指揮所裡還有一位“自幼在鋼堡長大所以對鋼堡特彆熟悉”的小伯爾尼上尉在。

布置在水塔上的瞭望哨,不斷地傳回最新的火情。

小伯爾尼上尉一邊繪圖,旁邊書記官一邊將新削的木楔子擺到地圖上,注明火場位置。

如此一來,大火蔓延到何處,一望而知。

“東南!烏爾威教堂!”水塔傳來聲嘶力竭地呐喊:“火起!”

“烏爾威教堂。”書記官慌忙在地圖上找尋,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急得他不停地念叨:“烏爾威教堂,在哪?在哪?”

小伯爾尼上尉輕叩頭盔,略加思考,伸手一指長桌邊緣的空處:“這裡。”

話音剛落,勤務兵又抬進來一張桌子,接在長桌邊緣。

小伯爾尼上尉的地圖繼續向外延伸,勾勒出縱橫的街道以後,他在剛才虛指的地方畫了一個圈:“烏爾威教堂。”

書記官緊忙把木楔子擺了上去。

指揮所的幾名軍官將地圖上烏爾威教堂的位置與記憶對照,幾乎沒有誤差。

長桌側麵,親自為“兒子”掌燈的老伯爾尼上校突然咂了咂嘴。

溫特斯丟掉石墨條,悶悶的聲音傳出頭盔:“個人愛好。”

伯爾尼上校嗤笑一聲,沒有多評價,隻是指著烏爾威教堂的位置:“南岸的火快要燒上山了。”

指揮部的其他軍官也聚集在地圖四周,沉默地注視著書記官繼續往桌上擺木楔子。

局勢太一目了然,軍官們反而不知道有什麼好講。

南岸的街區大半已經被火焰吞沒,幾條火蛇交彙成形似拱門的巨大火場,從湖畔一直延伸到城南陡峭的山林,火場正在朝著玫瑰河席卷而來。

北岸的情況比南岸略好一些,火勢隻存在於單獨或臨近的幾個街區內,還沒有彙集到一處——但也隻是略好一些而已。

“有什麼好想的?”伯爾尼上校語氣嚴厲:“這火已經撲不滅了!把火場外圍的房屋全部拆毀!等到再沒有東西可燒,火自然消失。”

上校說話的時候,不斷有黑色的煙灰隨風飄入廊橋,盤旋著落在長桌上。

十幾米之外,兩牆之隔的大街,男人的喝罵聲、女人的爭吵聲、小孩的哭喊聲、傷者的慘叫聲揉成一股雜音,轟擊著在場所有軍人的神經。

“長官,把市民疏散出去,我們已經儘力了。”有軍官猶豫不決:“可是拆房毀屋,事後肯定會有人糾纏不休,找我們索取賠償,說不定還會……”

伯爾尼上校高聲點名:“書記官!”

“在!”正在擺木楔子的書記官一激靈。

“記錄!”

“是!”

“今夜,索林根州駐軍所執行的一切決定,都由我一人做出。”伯爾尼上校的聲音沉穩有力:“在做出下列決定時,我,馬克思·伯爾尼意識清醒、思維正常,具備完整的行為能力,並且知道將要承擔什麼責任——都記下來了嗎?”

書記官舔了舔羽毛筆,咽了口唾沫:“記下來了!長官!”

“先生們。”伯爾尼上校撐著長桌,目光炯炯地掃視一眾部下:“事後一切追責,要打要殺,都由我一力承擔,不會波及你們。今夜,你們隻需要考慮如何拯救這座城市。”

上校重重一拳砸在長桌上,滿桌的木楔都跟著跳了起來:“或者至少拯救還能拯救的部分!”

“上校!”托馬斯大步流星走進廊橋,還領著一個焦炭似的漢子:“您一定要見一下這位先生。”

在場的眾人聞言都把目光投向來者——個頭不高,身材強壯,渾身衣服濕淋淋的,走路都在滴水;臉上左一道、又一道,抹得到處都是汙痕,好像剛從泥水裡撈出來一樣。

托馬斯中校拉著焦炭漢子走向長桌:“他是鋼堡的火防隊隊長。”

中校簡簡單單的一句介紹,便讓臨時指揮所的全體成員肅然起敬。無分軍官還是士兵,紛紛主動給焦炭漢子讓路。

人們有多畏懼火災,就有多敬佩敢於同烈火搏鬥的人。作為一項兼職,火防隊員沒有薪水可領,卻要第一時間迎戰火災。他們是勇士中的勇士,無論在哪裡都備受尊敬。

“烏爾裡希先生和他的同伴一直在北岸救火。”托馬斯中校咳嗽著說道:“他是真正的專家。北岸的火勢能控製住,全都有賴火防隊拚死奮戰。”

聽到這話,其他人不由得又對焦炭似的火防隊長高看了一眼。

但名叫烏爾裡希的漢子表現得很拘謹,大概是被一眾軍官包圍在中間的緣故。

看到畫在桌上的地圖,他眼前一亮。可是當看到地圖上遍布的木楔子時,他的眼神又黯淡下來。

伯爾尼上校眯起眼睛,直白地問:“你能看懂?”

書記官一聽這話,急忙重新擺正剛剛被上校一錘震亂的木楔子。

“小木塊是火?”烏爾裡希啞著嗓子反問。

“對。”

“那我能看明白是什麼意思。”

桌上的地圖還在持續更新,書記官不斷擺上更多的木楔。每一枚小小的木楔,都意味著一個街區、一座重要建築的淪陷。

“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伯爾尼上校當機立斷:“既然你是專家,那就你來劃一條線。你劃在哪裡,我的人就去拆哪裡。”

火防隊長盯著地圖:“那條線已經畫好了。”

“在哪?”

“在這裡。”

火防隊長走到地圖旁邊,伸出三根手指,沿著蜿蜒的玫瑰河,將舊城區攔腰斬斷。

沉默。

沉默。

沉默。

在場軍官一片嘩然。

“這是什麼意思?”有人質問。

“就是這個意思。”烏爾裡希不卑不亢地回答:“我的同伴還在等著我,各位老爺,請允許我離開。”

伯爾尼上校盯著火防隊長的背影:“南岸的城區就無藥可救了?”

“與其浪費人手在南岸,不如集中人手救援還有希望的北岸。”烏爾裡希轉過身,疲倦、沉重地低語:“如果你們能來的早一些,如果你們能早來兩個小時……一個小時。”

“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托馬斯中校出聲:“我們已經儘了最大的努力。”

“廢話少說。”伯爾尼上校不耐煩地打斷副手,繼續問火防隊長:“沿河劃線,那是要把河道兩側的建築全部拆除?”

“對。”

有軍官又是一驚:“長官,沿河的建築可全部都是工坊、車間!”

舊城區那些胡堆亂建的破爛房屋,拆了也就拆了。可是玫瑰河沿岸的每一間工坊、每一架水車,都屬於真正擁有這座城市的人。

而書記官還在繼續往桌上擺木楔。

“已經著火的工坊可以拆,但是這些地方,火線距離河道還有五、六個街區。”另一名軍官指著地圖,語速飛快地問:“我們間隔兩個街區、三個街區拆除,難道還來不及嗎?”

“不行。”

剛剛提出建議的軍官猛地回頭:“誰在說話?”

“我。”溫特斯的聲音溢出頭盔,清晰地傳入眾人的耳中:“我說不行。”

那名軍官當即反問:“為什麼不行?”

“因為我經曆過一場同樣大的火災。那一次我們隔了兩個街區,不行。”溫特斯停頓片刻,緩緩說:“在圭土城。”

“圭土城?”在場的一些軍官想起了什麼。

烏爾裡希回到地圖桌旁,儘力比劃著給軍官們解釋:“老城的土地很少,老房子都被加蓋三層、四層,頂上的樓層還會往外擴張,多占地方。臨街的房子看起來隔著一條馬路,實際頂樓之間就隔著一堵牆。一座房子著火,立刻就能殃及一大片。火甚至會在屋頂走,就像森林的樹冠著火……”

“那就彆再浪費時間!”伯爾尼上校直接拿主意:“[蝮蛇螫手,壯士解腕]。南岸保不住,那就隻保北岸。就沿著河道,拆毀所有可能引火的建築!傳令各百夫長,收縮部隊至河岸。現在就出發!”

在場的軍官們齊齊敬禮,轉身欲走。

“我有一個辦法。”隻有溫特斯還站在原地:“或許……能多拯救一些東西。”

“說!”伯爾尼上校不假顏色。

溫特斯的麵孔藏在鐵麵具之下:“以火,攻火。”

……

[南城區]

南城治安官在共和大街設置的防線已經事實瓦解。

缺乏準備的民兵既無力管理逃難者,也沒有足夠的空間疏散難民。幾輪人潮過後,逃難者徹底衝開路障,不受管控地湧入南城。

“怎麼樣?”富勒站在男爵夫人身後,急得直打轉,不停的問:“怎麼樣?”

安娜透過窗縫,望著遠處吵嚷的人流,安慰道:“彆害怕,富勒先生。”

安娜、貝裡昂、富勒以及沒能跟溫特斯去北城的衛士,此刻都藏身在旅館領班科維良的家裡。

科維良的家是一棟聯排的二層小樓。老領班跟溫特斯去了北城,家裡現在隻有科維良的老婆和一個臉色蒼白的小姑娘。

科維良的老婆是個胖胖的膽小婦人,自從安娜等人踏進家門,她便帶著那個小姑娘躲進主臥室不再露麵。

眼下,小樓的人員分布情況是:五名衛士留在一樓布防,貝裡昂陪著安娜和富勒在二樓。

“我能不害怕嗎?您想想,就咱們幾個人,遇到暴民不是一下子就沒命了?”富勒捂著心口:“夫人,男爵大人到底什麼時候能回來?

“富勒先生。”貝裡昂出言提醒:“您不是有槍嗎?”

“槍?哦,對!槍!”富勒忙從外套裡把槍拔了出來:“可我沒用過啊!我都不知道怎麼用!”

貝裡昂推開直指自己的槍口:“請記住,永遠不要讓槍口對著自己人。”

“富勒先生。”安娜接過短槍,打開火藥槽的蓋子,推動燧石曲柄,讓燧石接觸摩擦輪,讓扳機處於待發狀態:“這樣就可以了。”

……

[憲法大街]

北城區也疏散了相當一部分舊城居民,比起出城和前往南城區的路線,北城區的疏散行動要井然有序地多。

一方麵是因為逃往北城區的平民不多,另一方麵是因為管理有力。

而保羅·伍珀也終於找到最適合他的活計——作秀。

無論其他人怎麼勸說,他都堅持要站在路障中間的分流處,向著每一個進入北城的平民點頭致意。

但又不得不說,市長大人不畏嚴寒、親自坐鎮——還穿著很引人注目的華服以確保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倒確實讓逃難人群中的恐慌情緒大大衰減。

馬蹄聲由遠及近。

一名傳令騎兵手持綠旗,疾速馳到憲法大街的路障前方,一眼就看到保羅·伍珀的華服:“市長閣下!”

保羅·伍珀看到通訊旗心裡就直打鼓,然而對方直奔他而來,令他想躲也躲不掉,隻能硬著頭皮上前:“是我。怎麼?”

“伯爾尼上校命您帶領所有分流的男性舊城區市民前往玫瑰河支援,即刻出發,不得延誤。”

“他……我……”保羅·伍珀瞠目結舌:“我是市長,他……伯爾尼上校憑什麼命令我。”

“上校讓你馬上去。”

“那個……塞爾維特議員也在!”

“上校命令塞爾維特議員接管北城區防務,他點名要你去。”傳令騎兵輕刺馬肋,牽動韁繩,調轉馬身:“小伯爾尼上尉讓您去找北城治安官,‘帶上地下室裡除了錢以外的所有東西’。”

……

[舊城區]

溫特斯已經選好了位置,就在對著埃爾因大教堂的河畔交叉路口。

來自貝利街和布魯克街的火鋒正在埃爾因大教堂交彙,躥起一股巨大的火焰。

教堂牆體的石頭在烈焰的炙烤下,如炮彈碎裂迸射。鉛板鋪成的屋頂熔化,像溪流一樣流淌到街道上,路麵映出火焰般的紅色。

許多市民或是因為相信石牆能夠隔火,或是認為教堂受神靈庇佑,將無法攜帶的財物全都搬進了教堂。

如今,全都被燒成灰燼。

“你瘋了!”卡曼捂著耳朵大喊。

東麵和西麵接連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那是駐軍在用火藥炸毀臨近火場的房屋,開辟隔離帶。

溫特斯感受著風力:“我沒瘋,火也能滅火,你親眼見過的。”

“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你更不用擔心。看!”溫特斯指著城市四周綿延的山棱線:“這裡四麵環山,東西兩端交錯對流。就算是在平日,鋼堡的風也是打著旋的!我要做的隻是推一把而已!”

“推一把?”卡曼氣急敗壞:“你推得動嗎?”

溫特斯又露出屬於“血狼”的細微表情,他大笑道:“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不行。”

左右兩側的建築上,有人在揮動旗幟,示意疏散和準備工作已完成。

溫特斯也揮了揮手。

隨著他的回應,沿路的士兵紛紛將火把投入臨街的房屋裡,然後迅速後撤。

那些房屋內外都被澆上了從帝國間諜倉庫裡搜出的液態火,刹那間烈焰升騰而起,到處都是畢剝聲和霹靂響,好似一場恐怖的火雨。

估計帝國間諜怎麼也想不到,他們的存貨會在這種時候派上大用場。

溫特斯登上火場對街的房頂,已經有三名蒙塔軍官正在等著他,駐軍的施法者軍官全員到位——伯爾尼上校也在其中。

溫特斯第一次當著其他蒙塔軍官的麵摘下頭盔,露出與伯爾尼上校迥異的五官和發色。

“這個法術上一次被使用時,毀滅了一座城市。”溫特斯感受著鋼堡的呼吸和脈搏:“這一次,它將要拯救一座城市——當然,更準確地說是半座,以焚毀另外半座為代價。”

“彆廢話了,小子。”伯爾尼上校做了一次深呼吸:“讓我們看看你的本事。”

“好。”溫特斯轉身直麵烈火:“傾聽我!”

就在他舉起手的瞬間,一股旋轉的氣流拔地而起。氣流觸碰火場,也被染上了橘紅的色彩。

另一股無形的漩渦則把進入施法狀態的三名蒙塔軍官牢牢抓住,令他們不受控製地共鳴,無法掙脫。

氣流的速度越來越快,它自然地產生出一股離心的慣性,卻被不自然地力量強行約束、壓縮、塑性。

還在燃燒的枯枝敗葉、木屑牆皮被卷入旋風之中,空氣溫度急速升溫,溫特斯如同身處熔爐之中。

卡曼見情況不妙,拎起提前準備的冰水,迎頭澆在溫特斯和其他三名施法者身上,又給四人身上披上火防隊使用的防火毯。

無形的漩渦不斷向著空中攀升,約束它也變得越來越困難,角力的雙方都在逼近自己的極限。

一位年長的蒙塔施法者第一個失去意識,然後是另一個僅次於溫特斯的年輕施法者。

隻剩下溫特斯和伯爾尼上校還在支撐。

溫特斯全身滾燙,已經不知道是火風暴的熱量,還是幻痛漫過理智的堤壩,開始影響物質世界。

“停下!”卡曼抓著溫特斯的肩膀大吼:“你要把自己燒死了!”

然而溫特斯沒有任何反應,他已經聽不到卡曼在說什麼。

終於,伯爾尼上校也一頭栽倒。這個聯盟施法者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型法術,隻剩下溫特斯獨力支撐。

火焰風暴盤旋呼嘯,以巨大的勢能向上衝出,即將能夠形成自穩定的正反饋結構。

但沒人知道究竟會是溫特斯先繃斷,還是火龍卷先成型。

情急之下,卡曼把手放在溫特斯的頭頂,給予了溫特斯他最虔誠的祈禱。

……

[廊橋]

一名民兵驚呼:“那是什麼?”

保羅·伍珀不以為然地轉身,錯愕地看到一條火蟒衝上天空。

……

[憲法大街]

“看那!”有逃難者指著城區尖叫。

老施米德和塞爾維特議員看到一條赤色的鎖鏈將天空與大地連接起來。

……

[南城區]

“救主啊!”房門緊閉的臥室傳出一聲尖叫。

安娜和貝裡昂進入臥室,窗戶大敞開著,科維良的胖老婆抱著小姑娘在顫抖著祈禱。

舊城區,火焰的龍卷風咆哮著與埃爾因大教堂迎麵相撞。

後者的屋頂轟然垮塌。

[努力還債(中氣十足)]

[人們有多畏懼火災,就有多敬佩敢於同烈火搏鬥的人]

[打架和火災是江戶的兩大景觀]

[不分東西,不分古今,消防員都是備受尊敬和愛戴的勇敢者。江戶時代,町與力、火消頭及歌舞伎演員,合稱“江戶三男”。甚至很多大戶人家子弟因為羨慕臥煙——專門消防員——的榮譽地位和衣著打扮,也成為臥煙的一員]

[甚至直到今天,消防員都是“極具男子氣概”的職業之一]

[當然,克拉蘇養的那種敲詐勒索型救火隊不在其中]

[謝謝書友們的收藏、閱讀、訂閱、推薦票、月票、打賞和評論,謝謝大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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