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朝。
李孝逸沒來上朝,而是由吏部代呈了一份辭官的折子。
看罷奏折,天後似乎有些傷感,“李將軍戎馬一生厥功甚偉,奈何身上箭瘡複發無力朝政,朕意還是不要辭官的好,到南方找個清靜之所掛職修養吧。”
說著她看了一眼吏部尚書,“董愛卿,你參酌一下,速給老將軍安排個清淨職所,以便老將軍在職養病,也便於朕隨時谘詢國政。”
董尚書疾步出班,“啟奏天後,均州刺史正擬調任,彼處毗鄰丹江背依武當,距長安僅二百多裡,很適合李將軍療養兼政。”
“老將軍此去主要療養,其次馭政,刺史一職不大不小,不至過度勞心。準奏!”
“諾!”
均州?站在朝班行列中,馮靖不禁聯想到李顯,此刻他正被幽禁在那裡。
由此可見,天後已開始謀篇布局了。
隻要李孝逸到了均州,一場好戲便將開始。
天後簡直神來之筆!馮靖一時佩服的不要不要。
……
李孝逸真沒料到,自己的辭呈剛遞上去,天後竟連虛留一下的意思都沒有,當場便批準了。
這令他極度懊悔!
首先沒了兵權,同時以二品銜出任五品刺史,先不說是否從九天墜落凡塵,單單內心的感受便令人極度失落。
這種感受就像一個習慣了舞槍弄棒之人,陡然被剝得手無寸鐵鳥蛋精光,然後又被扔到了天高地迥虎狼四伏的荒原上,這讓李孝逸極感焦慮。
其次,他心裡隱隱還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但天後“隨時谘詢國政”一句又讓他充滿了希望。
兩種感覺在心裡交替翻騰,李孝逸被折騰的忽冷忽熱發了瘧疾一般。
就在他正心煩意燥時,馮靖竟過府傳旨並代表天後慰問來了!
因著主動權在手,而好戲也即將上演,馮靖著意在調子上降了八度。
他虛實參半異常溫柔道:“大將軍,放心養病去吧,不出多少時日,相信天後便會有恩旨下來,起複回京指日可待噢。”
老子壓根兒沒病,全是被你狗r的逼得,我養你大爺的鳥毛!
李孝逸心裡惡狠狠咒罵著,身段兒和語氣卻不得不放得異常恭順,“請太傅轉奏天後,明日一早臣便起身離京。”
“如此甚好!我這就回去稟報天後。”
馮靖很乾脆,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李孝逸心一鬆,看來沒有節外生枝!
於是屁顛顛跟在後麵殷勤相送。
臨出門時,馮靖回過頭來頷了頷首,“噢,有個事兒差點忘了!天後的意思是,到了均州之後,有機會你去看看廬陵王!”
李孝逸這裡剛微微一愕,馮靖立馬接著道:“說好的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今日務必兌現,否則你一走我找誰去?”
馮靖故意把兩件事情揉在一起打包說出,目的就是不給他思考和喘息的機會。
去還是不去看李顯,李孝逸都將有罪!
不看就是抗旨,看了就是暗中勾連。而打包甩出的妙處是,李孝逸的注意力一下被拽到了銀子上。
狗日的簡直就是趁火打劫!李孝逸強壓著一口老血沒有噴出。
他陪起老臉艱難一笑,“太傅放心,犬子此時已將十萬銀子奉至貴府了。”
馮靖快速換算了一下:時值大唐盛世,一兩白銀的購買力相當於二十一世紀的六千r幣,十萬雪花銀則意味著自己已是身價六億的壕哥了!
敲詐得逞的喜悅中,一個念頭忽然在馮靖腦子裡一閃。
李孝逸隨便甩了一包曼陀羅,就讓自己差點見了閻王,由此可見,陰謀比陽謀更踏馬管用!
陰謀的特點是不計後果不擇手段,所以更直接更犀利。
陽謀往往顧忌太多,啥沒見啥先用仁義道德一堆爛繩捆住自己手腳。
所以陽謀往往乾不過陰謀,君子常常被小人按在地上摩擦。
哼哼,玩陰的爺爺是你祖宗!他暗暗冷笑一聲:老匹夫,爺吃定你了!
見他沉吟不語似乎不悅,李孝逸急忙問:“太傅莫非嫌少?”
“李公爺出手豪闊,我喜歡!我都想讓你給我再來一包曼陀羅了。”
李孝逸聞言差點栽倒,強撐著臉子哼哼唧唧道:“太傅玩笑……玩笑……“
玩你大爺,好戲才剛剛開場!馮靖點點頭又問了一句,“聽說李公爺在下阿溪島端了徐敬業的偽國庫,據說裡麵的金銀珠寶堆積如山?”
李孝逸一聽眼前一黑差點咽氣。
極力穩住身形,他艱難地吭哧起來,“這個……似乎……好像……”
不待李孝逸說完,馮靖搖頭一笑飄然而去。
……
馮靖剛走不久,李孝逸的小兒子李瞻園便回來了。
剛去馮府送了十萬雪花銀,李瞻園此時正滿心不爽。
聽說馮靖借著慰問又來勒索,李瞻園頓時炸了鍋。
“爹,你惹誰不好,偏要去惹這個馮靖!裴炎乃首輔大臣權傾朝野,天後當時都差點被他扳倒,結果如何?眨眼便被馮靖踩在了腳下……”
他話未說完,李孝逸重重一個耳光便扇了過來,“混蛋,敢教訓老子!”
李孝逸最忌諱“被馮靖踩在腳下”這句,孰料這個傻屌兒子哪壺不開提哪壺。
李孝逸越打越生氣,耳光疾風暴雨似掄將過去。
李瞻圓捂著臉子閃轉騰挪,嘴裡不停吱哇亂叫:“爹,我知道你不愛聽‘被馮靖踩在腳下’這句,但我還沒說完呢,你讓我說完再打好不好?”
這話讓李孝逸更怒發衝冠。
此話不啻說:我知道你被馮靖踩在地上摩擦過,可那又怎樣?踩了就踩了、摩了就摩了,有甚了不起的?
“老子宰了你!”李孝逸幾乎氣瘋,怒吼一聲哆哆嗦嗦從弓架上摘下了弓箭。
李瞻園見狀魂飛魄散,嗖一下轉身就往外跑,躥得比野兔還野。
嘭——
弓弦聲起,一支箭流星似射在了李瞻園的襥帽上,帽殼如烏鴉似歘地飛起,啪一聲被釘在了廊柱上,李瞻園媽呀一聲撲倒在地。
李孝逸妻妾成群,兒子卻隻有三個。
老大老二都在邊庭任職,均為五品將軍且很快就要調回長安了,唯獨老三李瞻園是個浪蕩鬼,整日提籠架鳥尋花問柳,一點也不思上進。
隨著箭被射出,李孝逸心中的憤怒似乎也被排空,他很快便冷靜下來。
“過來!”他對兒子招了招手。
緊盯著他手裡的豹筋大弓,李瞻園戰戰兢兢,“我……我不!”
嘩啦一聲,李孝逸扔了弓箭,“過來!老子有話問你。”
李瞻園磨磨蹭蹭捱了過來,“啥話?”
“你剛才話沒說完,接著說。”
李瞻園不敢再饒舌廢話,於是直入主題道:“第一,立刻轉移那些叛軍浮財。”
“往哪轉?”
“你不是在盱眙納了幾個妾嗎……”
“你踏馬……”李孝逸揚手又要打,末了卻輕輕放手,“繼續說!”
“那幾個妾被你秘密安置在新置的何家坊莊園裡,沒人知道她們是爹爹的外室。”
“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是無意碰到的,然後連蒙帶猜順便打聽了一下……”
“好吧,接著說!”
“第二、必須除掉馮靖,否則後患無窮。”
“怎麼除、找誰除?”
“綠林。”
“我們好歹也是皇族,怎能與綠林勾連?”
“皇族怎麼了?目下武氏當權,皇親已非昔比!”
略一沉吟,李孝逸咬咬牙,“也罷、隻能這麼乾了!不過你千萬記著,絕不可與綠林直接接觸。”
李瞻園自負一笑,“爹爹放心,這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