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天入宮當值,馮靖便嚇了一跳。
在他的書案上,馮靖看到了兩支熟悉的羽箭。
兩支箭插在一隻精美的撣瓶裡,尾羽同樣采用了野雉的翅翎,箭杆尾部同樣纏有配重的銅絲。
無論形製還是樣式均與射死錢穆的那支一模一樣。
他急忙叫來王琦詢問:“這兩支箭來自何處、為何會在這裡?”
甘泉一役,王琦因功遷為五品中郎將,現在是馮靖的副將。
見他目光堅冷神情嚴峻,王琦嚇了一跳,“此乃何將軍案頭之物,給您搬家時一並挪了過來。”
何將軍是前任大內羽林統領。
按規矩,原執事廳所有公文資料及辦公用品都原封不動搬到了天後寢宮這邊。
“何……將……軍!”一字一頓咀嚼著這三個字,依稀之間馮靖仿佛看到了那個冷箭手的身影,他不由暗自狂喜。
略一組織表情,他把語氣調到了最淡,“我見過何將軍的箭囊,他用的是標準製式弓箭,和這兩支的區彆很大。”
“將軍有所不知,這兩支箭不是何將軍的。”
“誰的?”
“何將軍撿的。”
艸!馮靖大失所望,渾以為就要揪住神秘的冷箭手了,臨了卻狗咬尿泡一場空。
他很不甘心,貌似無意又追了一句,“哪裡撿的?”
“太液池中的湖心島。”
“宮內?”
吃驚的同時馮靖已明白過來:那個冷箭手絕非宮內之人,否則天後和皇帝早沒命了!
既然冷箭手來自宮外,那麼由此可以斷定:皇宮宿衛一定存在漏洞。
他一揮手,“領我去島上看看!”
作為貴介子弟,王琦懶散慣了,在宮內當羽林不過鍍金而已。
此時見馮靖小題大做,他頓時有點不以為意,心說多少大事都忙不過來,你他娘居然為了兩支破箭在這裡莫名其妙?
心有所思,臉上不由掛了輕慢,“沒啥好看的,幾座假山而已!”
見他語態輕佻,馮靖頓時咬牙獰笑起來,“宮廷宿衛重逾千鈞,牆上多出一隻蒼蠅都不容小覷!什麼叫沒啥好看的?等你當上羽林大將軍再賣弄口條不遲。然依我之見,你當不了大將軍,你踏馬離滅族倒是不遠了!”
他的話裡既有挖苦誅心還連帶著威脅影射,王琦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外帶著冷汗漣漣。
王琦吭吭哧哧說:“卑……卑職知錯,請大將軍見諒!”
“少踏馬廢話,快走!”
“諾!”
王琦再不敢吱唔,拿起兩支箭飛也似跑到前麵領路,途中還不時回頭張望,滿臉殷勤地引導著馮靖。
馮靖不禁暗暗獰笑:三句好話不及一馬棒,屬核桃的貨!
湖心島麵積很大,假山連綿大木森森,足有十來畝的樣子。
在島上匆匆掃過幾眼,馮靖當即看出,該島的外形輪廓對皇宮的警衛存在諸多不利。
太液池煙波浩渺占地千畝,南麵是皇上的紫宸殿、北麵是天後的章上宮。
湖心島的兩個尖岬分彆伸向南北兩個方向,尖端部位距離紫宸殿以及章上宮均不到百步。
如果皇上和天後在殿外散步活動,恰逢刺客埋伏在南北尖岬上伺機行刺,其偷襲得手的成功率將毫無懸念。
假山的規模不亞於真山,茂林修竹藤蘿葳蕤,非常有利於刺客隱身藏匿。
山洞之內若明若暗,王琦指著洞內高處的一個凸台說,“大將軍請看,兩支箭就在那上麵發現的。”
凸台很高很隱蔽,兩支箭顯然是有人蓄意藏匿,而從湖心島這個特殊的隱身點不難看出,刺客的目標絕對是天後和皇帝!
馮靖麵無表情,“當時你是否在場?”
“末將當時在。”
“怎麼發現的?”
“女官上島采荷,發現洞裡有蝙蝠,何將軍帶我們上來驅趕,遂發現了這兩支箭。”
冥冥之中似有天意,藏箭之人做夢也不會想到,幾隻蝙蝠便把他的陰謀攪黃了。
不過馮靖還是有些弄不明白:宮牆異常高大,宮牆之內除了固定崗哨外,巡邏的羽林和執更的力士更是絡繹不絕,藏箭者是怎麼潛入宮內的?
其次,他為何把箭藏在這裡而沒有射出?
沉思之中,馮靖慢慢走出了洞外,轉動腦殼四向打量起來。
巨大的太液池靜如明鏡,湖心一帶不時有魚兒躍上湖麵,這表明湖心的餌料很豐富,吸引了大量魚蝦聚集。
馮靖心道:豐富的餌料來自於湖心暗流,而暗流則漣源於東西兩個水口。
他心念一閃,“太液池的水引自哪裡?”
王琦小心翼翼回道:“灞水。”
“到入水口看看。”
“諾!”
巍峨宮牆內,入水口在厚重的石板下發出轟轟的水流聲。
馮靖用腳在石板上跺了跺,“撬!”
見他眼含鋒銳麵沉似水,王琦一句廢話也沒敢吱唔,招手叫過一隊巡邏的羽林。
掀開石板,入水口頓時呈現在眼前。
碧綠的水苔爬滿了水口四壁,湍急水流中,厚重的水蓖鐵齒被撬開一條很寬的縫隙。
篦齒上的水苔被蹭得乾乾淨淨,說明有人經常從篦齒間鑽進鑽出。
馮靖心頭一震,藏箭者顯然是從這裡潛入了太液池,然後藏身於湖心島,伺機刺殺天後和皇帝。
因為刺客是帶著羽箭潛水,所以羽箭必然受潮,潮濕的尾羽自然影響射擊精度,所以他不得不將其藏匿於假山的山洞裡晾乾,並隨時等待著冷箭狙殺的最佳時機。
不得不說,這個冷箭手不但箭法精絕,而且極富耐心。
到了此時,就連王琦也看出了其中貓膩,不禁驚出一身冷汗。
前任統領何將軍也曾意識到這兩支箭來路詭譎,但因一直摸不著頭緒而毫無發現。不料馮靖剛上任不到一頓飯功夫,便迅速破解了其中的奧秘。
若真出現天後或皇上被刺事件,大內羽林必有很多人要掉腦袋,而自己這個副將肯定會首當其中。
滿懷由衷的感激,王琦熱起臉子奉承道:“大將軍神目如電,甫一上任便查出宮內重大隱患,屬下與弟兄們感謝萬分!”
馮靖沒理會他的馬屁,儘管這個貴介子弟的奉承極為罕見。
他淡淡反問道:“入水口如此,出水口是否也有漏洞?”
略一思考,王琦斬釘截鐵道:“肯定有。”
“為何?”
“入水口水急苔滑兼有坡度,好進不好出,刺客隻能從出水口順流潛出宮牆。”
“不錯,還算有點腦仁兒!”馮靖的誇獎不乏諧虐。
王琦臉一紅,“謝將軍誇獎,有點腦仁兒總比沒有強。”
馮靖忍不住噗嗤一笑。
從認識王琦開始,馮靖就看出這廝雖牛皮烘烘紈絝習氣頗重,但勳貴世家濡染出的忠勇傳統並未完全退化。
也就是說,這個官二代尚屬可塑之才,但這貨又是屬核桃的,給好心不能給好臉!
撬開出水口的石板,果然發現其中的水篦上也有明顯撬痕。
由此說明,王琦的推斷很準確。
王琦因此露了大臉,他興衝衝建議道:“將軍,當務之急是要重新安裝水口鐵篦,以防刺客再次潛入。”
“先不動,留著。”
“為何?”
“狼有狼道,毀了狼道如何捕狼?”
“將軍的意思是張網以待?”
“不錯!即刻在進出水口布置漁網,我要生擒活拿。”
接下來馮靖又馬不停蹄查看了宮內的雨水排泄口以及冷宮、禦馬廐等開有偏門的區域。
一圈下來,竟又發現了不少漏洞。